該寫什麼?寫她的情真意濃、她的情何以堪?寫她訴不盡的癡狂愛戀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別離苦,惜別、惜別,再珍惜仍無法免去一別,離愁別緒佔滿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紅淚浸濕羅裙……
給勖棠:
握手河橋柳似金,蜂須輕惹百花心,蕙風蘭思寄清琴。
意滿便同春水滿,情深還似酒杯深,楚煙湘月兩沉沉。
煙雨晚晴天,零落花無語。難話此時心,梁雁雙來去。
琴韻對薰風,有恨和情撫。腸斷斷弦頻,淚滴黃金縷。
紫兒
最後,她書得兩闋詞,前一首點出她對他的真情愛戀,後一首寫出了歡聚難再,情到濃時斷腸處,腸斷弦亦斷。
收了筆墨,倚過欄杆,明月依舊……
☆ ☆ ☆
「紫兒姐姐,裱畫師父把你的畫送來了。」小容踩著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聲先至。
和芳兒、翡翠、含笑在房裡做針線的紫兒,抬起頭,揚起一朵微笑。
畫拿進來了,紫兒在眾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畫打開,仔細地尋找畫中瑕疵。
「你畫的是自己!好像哦!紫兒姐姐也幫我畫一張像,好不好?」芳兒甜聲要求,拉住紫兒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幫我畫一張,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連聲嚷嚷。
紫兒點點頭,收拾起桌上針線,回房取來丹青,攤開宣紙。
「先畫我!」芳兒站到圓桌前。「你們說我該擺什麼姿勢?坐著刺繡,還是站著賞花?」她一會兒把手擺在下頷處,一會兒雙手交放在身後,連試了好幾個動作。
「我看你最好雙手擦腰,做個潑婦罵街相,紫兒姐姐畫起來一定會最傳神。」小容跟著笑鬧起來。
「你才潑婦罵街呢!不過……」芳兒偷眼往門外瞧瞧,關上門,接著放低聲量說,「繡鳳閣裡那個才叫作潑婦罵街,有一次我打那裡經過,老遠就聽到她在罵丫頭。好恐怖哦!誰服侍到她誰倒霉。」
「那是她自己帶來的人,你們別去管。」翡翠出聲警告。
「誰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們頭上,誰有閒工夫理!上回少爺已經明白交代過,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咱們朱府的人不准她動!」那一次的勝利讓小容到今天還津津樂道。
「少爺和老爺到京城去了,這段時間裡我們要小心一點,別再讓她抓到把柄掀風濤。」含笑細聲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聽叔端說,芙蓉夫人本是青樓歌妓,是老爺見她貌美,幫她贖身娶為小妾,我看這個媚兒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說不定她也是青樓妓女,夫人看嫣兒小姐嫁給姑爺,趕忙找來一個墊底,好鞏固她在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聽到的小道消息告訴大家。
「好怪哦,叔端這種事都不會跟我們講,獨獨對小容說,你們說她和那個帥哥哥叔端有沒有什麼『特殊交情』啊?」芳兒取笑她,誰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適當時機開花結果。
「噓!才叫你們不要惹事又去說這些,萬一傳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個要找的就是我們詠絮樓這群丫頭。」含笑被上次的事嚇壞了,忙要大家噤聲。
「放心,這回我關了門,放低了聲,沒事的啦!」芳兒大膽地說。
「先說好,這一回不管是誰被關柴房,我們都要想辦法偷渡東西進去救急,不然還有八天呢!要是少爺誤了歸期,一個人活生生餓上十幾天,會來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話說在前頭,她這豐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餓。
「你這麼胖最有本錢餓了,若是她們發了瘋又要找人關,你一定要挺身站出來解救大家。」芳兒回聲饃她。
大家正笑鬧成一團的時候,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靜,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到門口開門。「這位姐姐,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紫兒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問。
「有!有事嗎?」含笑回問。
「我叫阿金,媚兒小姐想請紫兒姐姐到繡鳳閣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繡鳳閣?她是順風耳嗎?我們這麼小聲她也聽得到!」芳兒小聲嘟嚷。
「不知道媚兒小姐找紫兒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含笑再問。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們請紫兒姐姐快一點過去。」
「如果不去會怎樣?」小容跳出來,雙手擦腰、杏眼圓瞪,一臉挑釁。
「各位姐姐請你們行行好,紫兒姐姐若不過去,小姐會責怪我辦事不力……我……」說著便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
「小容,別為難她了,我們同是丫頭。」翡翠不忍。
紫兒歎口氣,該來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向阿金點點頭,便拉住她的手,兩人同往繡鳳閣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們一起去。待會兒若有事情也多個照應。」翡翠站起身走到紫兒身邊。「你們有點耐心,在這裡候著,」有事我會先回來跟你們說。」
看著兩人的身影,小容、芳兒相視一眼,愁雲浮上眉頭。
「這一回紫兒姐姐又犯了她們哪一條律令?」芳兒一跺腳,氣嘟嘟地抱怨。「誰規定小姐、夫人生氣就可以尋丫頭的碴!」
「就算沒把柄,人家硬要掀風濤你能怎麼辦?哪個丫頭能敵得過小姐夫人。」關上門,小容忿忿不平地說。
「少爺,求求你快回來!」含笑雙掌疊起,乞求上蒼。
☆ ☆ ☆
紫兒和翡翠在繡鳳閣裡垂手而立,靜默的空氣四處流竄,帶著詭譎的氣氛讓人不寒而慄。她們不敢說話、不敢有動作,深怕動輒得咎,唯能靜靜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狀。
哼哼兩聲輕笑,芙蓉先開了口。「紫兒,嫣兒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進進出出都有丫頭跟著,儼然是個小姐架式,真不簡單。」
「夫人,您誤會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紫兒不會說話,若夫人有事問紫兒,會弄不懂她的回答動作。」翡翠努力把話說得妥貼,卻沒料到換來兩個大耳刮子。
「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主子說話可有你們回嘴的分?」媚兒巴掌甩過,打得翡翠頭昏腦脹。
「翡翠知錯!」她垂下頭,忍住淚水。
紫兒不忍,做了手勢要翡翠先行離去,翡翠搖頭,才一句話都能惹來她們這樣大的怒焰,獨留紫兒一人在這裡,豈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們比著自己看不懂的動作,心火更熾烈了,她走向前抓過紫兒的長髮,紫兒一吃痛頭整個往後仰,她順勢連甩過幾個巴掌,把紫兒的臉打出一片紅腫。
放開她,媚娘氣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說朱家沒個當頭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頭一個比一個更沒規矩,就這樣當著主子的面比手畫腳,當我們是瞎子啊!」
她的話惹得芙蓉微微不悅,不能成為當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遺憾。她的滿腔不平只好轉嫁到紫兒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們要給朱家丟臉丟到什麼程度才甘心!主子沒問話就不能開口,連這種最簡單的禮儀也要我親自教嗎?」她一面說一面劈頭甩巴掌。
翡翠、紫兒別過臉想避開,卻怎能避掉她的滿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愛說是非,你這夫人也太不濟事,當得連一點威嚴都沒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還敢躲閃,你們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兒話一挑撥,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勁了。
「還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們!」她打得興起,順手拿起竹帚子當棍子,帚子橫過,紫兒和翡翠全身佈滿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這群賤婢是很難了,人家可沒把你看在眼裡,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們伏伏貼貼,哪容得了她們這樣張狂。」
芙蓉急喘著氣息,姨娘坐下來喝口茶,狠狠地瞪著跪在地上的兩上。
「阿金,你給我過來!」她聲音柔媚得近乎膩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聽見她說話的口氣,阿金心底知道接下來她將面對什麼,閉起眼睛、咬著牙,她努力讓身體僵直不動。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話說完,她拿過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厲不留情的棒子從空中刷過,然後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見她痛得齜牙咧嘴,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紫兒再看不下去了,才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啊!她爬起來衝往前,拉住媚兒的手請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隨之跑來,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請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養,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會多傷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頭關你們什麼事?這可是我自己帶進來的人,再不讓開我連你們一塊兒打!」媚兒尖著嗓門喊。紫兒頻頻搖頭,用手抱住阿金顫巍巍的身子,回首看著媚兒的眼裡寫滿控訴,這眼神刺激了媚兒,想起上次朱勖棠給的難堪,他讓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幾次進入詠絮樓偷窺,看見她和勖棠親密相依的模樣,那股氣就更加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