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紫兒,當商人有『商人重利輕別離』、當官的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當邊城守將的有『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難不成你要我去做『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的漁夫?、何況就算什麼都不當,也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男人,所以,重點不是男人的職業,而是男人的心。要看他喜不喜歡妻子、專不專情於他的結髮?」煒勖耐心地向她解釋。
「那麼……你喜歡我嗎?我是指一直一直喜歡下去,不會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喜歡的那種。」
「我當然喜歡你,很喜歡、非常喜歡、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喜歡!我當商人時,走到哪裡都帶著你,不會讓你『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不會讓你『一行行寫入相思傳』。」
「你說真的?不是騙人?」
「不信我?那麼我們來打勾勾。」他伸出小指和紫兒的小手勾在一起。
紫兒笑吟吟地說:「我相信你,那我允你當商人。」
「謝謝你,我最可愛的親親小娘子。哦!對了!」他從懷中拿出一條黃金鏈子,墜子是一塊粉紫色寶石。「這是紫水晶,昨天經過市集時買的。紫水晶送給我的小紫兒最適合不過了。來!我幫你戴上。」他摸著她小小的頸子,粉紫色的寶石貼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
躺在他懷中,兩小無猜的情愫在兩人當中發酵、膨脹……終有一天,隨著年齡漸長,這份情、這份感覺、這份單純的喜歡和佔有,會轉化為真正的愛情,而不再只是空乏的詩詞。
曲懷天和妻子柳晴娘相依在馬車上,看著這對小兒女,心滿意足地笑開了。
「看樣子,我們做對了!」晴娘輕掩檀口笑說。
「從第一眼看見紫兒丫頭,我就覺得我們之中繫著割捨不去的牽絆,我想這大約就是師父口中的緣分了。」
「緣分?是啊!誰會想到半路撿來的小孤女會成了咱們家的媳婦?就像誰會想像得到,你親如手足的師妹會……」想起她,晴娘不由地黯然。對她,她有一份歉疚,那件事……她該負一部分責任。
「晴娘,別說了,我已經把她從記憶裡剔除。」
「能不說,但能不想嗎?要不是因為我……你還是當朝為官的鎮國大將軍,都是我……」
「別說了,再說也挽不回什麼,我這身罪孽就留待身後交由閻王判決。」仰望天空,他喟然長歎。
☆ ☆ ☆
勖兒和紫兒的感情益發好了,兩人成天形影不離,白天同車同馬玩在一起,夜裡投宿後吃睡一塊兒、連隨車南行的夫子也是一起教兩人讀書。
這夜兩人吃過飯、洗好澡,夫子拿著孝經走進來。婢女、書僮早已研好墨、鋪好紙候著。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夫子撫著鬍鬚,緩緩地搖頭晃腦念著。
「夫子,要是身體髮膚受於父母不得毀傷,那麼誰來從軍報國,誰來身先士卒?」煒勖問。
「這後面也說了,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所以從軍報國雖有傷髮膚之虞,但並不違背孝道。」夫子耐心解釋。
「夫子,古有云:『父母仇不共戴天』,為父母報仇是否也算孝順,既談報仇,又如何能不傷身?」紫蘋也想反駁夫子的話。
「所以扶怨報怨是不智的,上天有眼,做壞事的人自有公道報應,而裁決這一切的是天,不是爾等凡人。」
「可是,有很多人做了壞事也沒見天懲,他們依然活得稱心快意。」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真是這樣嗎?」她再度確定。
「是的,因此人生在世不可傷德為壞,莫以為欺瞞得了天地,殊不知時候到了,這一條一條獎懲,沒有人能逃得過。要曉得,善惡到頭終有報。」
紫兒聽懂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終有一天,那些惡人一個個也逃不過天理裁處。她舒了舒眉,放下多回來的沉重包袱。
可是……福伯臨死前的諄諄叮囑呢?假裝忘記嗎?不!她做不到啊!他枯槁的十指緊抓住她,要她牢牢記住兩個名字——曲懷天、程奎,他要她殺了這兩人,還她曹家七十餘口清白……她哪能靜靜等待,讓蒼天來替她討回公道?
那鋒銳的刀一落,爹娘鮮血噴灑出來,染紅了院裡幾十株梅樹……長劍一送,娃娃連掙扎都來不及,活蹦亂跳的身子就癱軟下來,娃娃是為救她而喪命……
她活著,只為報仇二字,她怎能卸責?把事情推給老天?越想越覺暈眩,不知道、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呀!
倏地,她蒼白的小臉擰了煒勖的心,放下筆墨,他對夫子說:「一日的舟車勞頓,紫兒可能累了,夫子,我們明日再繼續好嗎?」
夫子沒反對,他們兩個是好學上進的學生,他從不擔心他們會為貪懶找尋借口,收拾好書卷,他拍拍紫兒的肩膀。
「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來上你最喜歡的詩詞選輯。」
抬起眼,心裡滿是感激,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好,這些疼惜補足了她心中的缺憾,也讓她逐漸忘卻自己的使命。
夫子走出門,煒勖立刻把她抱上床鋪,拉高棉被裹住兩人的身子,他把手冷腳冰的紫兒圈在懷中。一會兒,體溫濡染了兩人,暖暖的身子、暖暖的心……他幫她架起一個暖暖的窩巢。
他拉拉她身上的舊衣服說:「娘說,等回老家,她會找師傅幫你裁幾件新衣裳。你喜歡什麼顏色的?秋香?粉黛?還是藕色?」他企圖引燃她的好心情,數日的相處,他明白她心裡有個沉重的秘密,至於是什麼?他並不急著追問,因他相信,終有一日紫兒會主動告訴他。
「我衣裳夠穿了,你叫嬸嬸不用再費心。」她急急推卻,這麼多的恩情教她如何還得清?
「不夠、不夠,除了家居服,你還需要幾套外出服,因為杭州美景冠天下,我要常常帶你出遊,另外還要做幾套輕便的騎馬裝,回家後我教你騎馬可好?」他拍拍她的小臉,順順她皺皺的眉峰。
「還要幾天才會回到家?」
她的問話讓他開心極了,家!她認定了他的家也是她的家。
「後天,回家後你和我一起住進詠絮樓,好不好?」
「你住哪裡,我就住哪裡!勖哥哥,那裡為什麼叫詠絮樓?」她總覺得這名字不知在哪兒聽過,好熟稔的名兒。
「詠絮樓旁有一個大池塘,池邊種了幾棵柳樹,風一揚柳絮紛飛,很壯觀哦!庭院裡,春來各色鮮花爭妍鬥麗,蜂蝶圍繞;夏至,荷花盛開,開出滿室清香;秋風吹起,枝丫間滿是綻放璀璨的桂花,走到哪裡都會聞到沁鼻香甜。那時幾個姥姥就會叫丫頭們去採下一籃籃的桂花,做成桂花糕、桂花釀……好懷念的滋味。」離家數載,他也有了歸鄉遊子的情懷。
「冬天呢?有沒有和白雪相映的梅花?」紫兒追問。
「你喜歡梅樹?沒問題,一回家我馬上命人在園子裡種上幾株。告訴我,你還喜歡什麼?」
「我還喜紫苑,可是爹爹說那有毒,不許我種。」想起爹爹的悉心教誨,想起娘娘小心翼翼的保護,想起被雪染紅的梅樹,她的心直往下墜,墜入無底深淵飽受煎熬。
「沒關係,我種給你,但是你要和我約法三章,只許遠觀不可褻玩。」
「勖哥哥,你待我真好。」
「我會一直這樣待你,等到有一天我老的走不動了,我仍然會把你捧在手掌心疼著。」
「幸福可以維持這麼久嗎?」
「當然可以。」
「人生很難說的,說不定今天你身處天堂,明天就被推入地獄去了。」
「我同你保證?我給你的幸福會是長長久久。」
真會長長久久嗎?那是勖哥哥沒碰過壞人才會這麼說。她偎進他懷中,貼著他的臉,像只尋求安全的的雛鳥。
「勖哥哥,我告訴你,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壞人,他們會沒道理的亂殺人、亂害人……」她的身子微微發顫,想起落地人頭、腥風血雨、親人成了亡魂……紫兒不禁嗚咽成聲。
「乖紫兒,別害怕,我會好好練武功,把那些想害你的壞人通通打跑,沒有人可以欺侮你!」他軟聲哄慰,直到她的淚水收盡,溫暖侵入心底。
「勖哥哥……」她貼上他的頸間,緊緊環住。
「有勖哥哥在,天大的事有我頂著,為難不到你頭上。」這話不僅僅是安慰,更是他一生一世的承諾。
「我知道,往後我會學著不害怕,因為我有你。」擠出一抹微笑,對他——她全心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