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淨身,你們在這裡守著,我就在隔壁,一有狀況馬上喊我。」
他妥協,為了她的潔癖。
或淺轉身離去後,翠玉才敢讓淚水流下。
「這麼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情路多舛?予藍姐姐,你要是有良心,千萬別扔下大少爺,他經不起這種痛呵!」
「翠玉姐姐,予藍姐姐不會好了嗎?你為什麼要說這些?」珍珠拉住她問。
「藥鋪裡的大夫說,昏迷這麼多天,情況只會更差,不會更好了。」
「天……那怎麼辦?」
誰都不知道能怎麼辦、該怎麼辦了……
***
迷霧中,予藍走入一扇金碧輝煌的門,她看看四周,找不到半點人煙,這裡是什麼地方?仰頭四處觀望,很奇怪地,她心中並無驚慌,只有安詳。
「藍丫頭,你來啦?」一聲呼喚自背後傳來,她轉身,看見一個眼神炯亮的老伯。
「老伯伯,您認得我?」
予藍在記憶中尋找有關他的印象。
「當然,我叫蘇振,大家都喊我蘇神醫,喊著喊著,好幾次我都忘記自己叫什麼名字,丫頭,我欠你一聲謝謝。」
望著他,予藍覺得這眼神好熟悉。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搖搖頭,她不懂老伯的話,不過她對蘇神醫三個字很熟,因為在揚州城裡,很多人都喊或淺為蘇神醫。
「孟秀才,你說你女兒聰明伶俐,依我看也不怎麼樣,我讓你誆了。」
孟秀才?是爹爹嗎?予藍猛地轉身,爹和娘的身影躍入眼簾。
真是爹娘啊!她思、她念了多年的爹娘啊!
一撲身,她奔進他們懷中,止不住盈眶熱淚。
「予藍好想好想你們,你們還好嗎?」
「傻孩子,你牽掛我們,我們才牽掛你呢!你的時懷恨,錯過了身邊多少有情人、有情物,連你的終身幸福都差點給錯過了。」孟秀才搖頭歎息,這女兒太剛強。
「是啊!爹常說為人要懷德、要寬恕,藍兒,你全忘記了嗎?」孟夫人說。
「爹娘,藍兒知錯。」抿唇一笑,爹娘說話的調調兒和他像。
「好了、好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別再罵我的孫媳婦,她現在可是半個蘇家人。」
老伯跳出來替予藍說話。
蘇家?蘇神醫?他是……側頭望他,可他看起來好年輕。
「您是或淺的爺爺?」
「聰明,你總算猜對了。」老伯拍拍她的肩膀大笑。「所以我說欠你一聲謝謝,要不是你把我壓箱底的醫書給翻出來,間接傳了或淺醫術,這會兒他的眼睛也還看不見,更別說是傳承我的衣缽了。」
「可是您看起來好年輕,一點都不像老爺爺。」
「我離開人世的時候就是這歲數,唉……離了人間,我才覺得懊悔,永兒年紀輕輕就沒了娘,我卻沒多花精神去關懷照顧他,醫人無數又如何?我又醫不來兒子的心病。
「丫頭,幫爺爺一個忙,回去見著了或淺他爹,幫我帶句話,就說——永兒,爹對不起你,下輩子有緣再成父子,我會把這世欠下的父愛,加倍還你。」
「爺爺您放心,我會將話傳到。」予藍輕語。
「你乖,聽爺爺的話,這回回去,別再和或淺談那些仇啊恨的,人生命理自有其定數,你爹娘是好人,上蒼不會虧待他們,至於惡人自有惡人磨。」蘇振說。
「可是……」
「予藍,要多記取別人待我們的愛和美好,才能時時感受被愛包圍的快樂,如果一心記取仇恨,不肯放過別人,仇恨也不會
放過你。人生在世,是負是欠、是恩是義,本就難斷。」
「就這樣算了?可以嗎……」
「爹問你,或淺待你如親,是恩;你硬要蘇家傾盡所有,還上孟家一道,是怨;這樣子加加減減,你們之間剩下的是什麼?仁義還是虧欠?你算不算得上忘恩負義?百年後,天上相見,你能對他坦然無愧?」
予藍看看爹爹和娘親,再轉頭望望爺爺……她恍然大悟。是啊!百年後,天上再見,她何苦讓自己成了負債者。「謝謝爹教訓,予藍懂了!」
「懂了就好,孟秀才,收起你那張老學究的醜臉,別把我孫媳婦給嚇傻。予藍,過來爺爺身邊,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兒。」說著,他湊近予藍耳邊。
「將來你和或淺膝下有四子,在蘇家你是眾星拱月,人人捧在手掌心哄著、疼著的寶貝,就讓蘇家用這種方式還盡你的辛酸。別再刁難我那個耿直的孫子好嗎?」
「予藍知道。」
「知道就快回去吧!我那個傻孫子再等下去,就要變成一座望妻石了。」
「可是爹娘……」望著爹娘,她心裡有太多捨不得。
「快去吧,早晚會再相見。」揮揮手,他們的影子逐漸模糊,下一秒,她的身子直直往下墜……
***
或淺坐在書齋前的湖畔,一手抱著用暖裘裹起的予藍,一手持著釣竿。風吹,幾朵雪白花瓣揚起,落在予藍髮際。
「予藍,你連病著都是美麗。」親親她的頰,貼貼她的額際,那時,他怎會這樣傻,以為只要不看不見,就能忘記愛她?
噗哧一聲笑,他笑自己太天真。
「予藍,那些日子不見你,我根本無心工作,幾次開錯方子,惹得仁濟裡的夥計笑話我,他們說,我得了心病,要先開藥方醫一醫,不然糊里糊塗看診,早晚要醫出人命。」放下釣竿,他折下一小枝梅花,插到她髮鬢間。
清冽的撲鼻梅香,帶出她的意識。
予藍醒了,但眼睛不想睜開,她愛聽他說情話,愛賴在他懷裡複習他的體溫,如果清醒,含蓄敦厚的他,再不肯教這些話輕易出口。
「你比梅花更像雪中仙子,快醒來吧!要是錯過梅子成熟時節,你肯定要懊惱,賣菜的王大娘還等著你醃漬的上好梅干賣呢。」
不過要是她醒來,看他這樣「糟蹋」梅花,肯定又要碎念上好一陣。
「珍珠說你不想當妾,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你要當什麼,當妻也好、為妾也罷,反正我心裡只篤定了你一人,你是我的天地,我的最愛。」
笑偷偷在她唇邊現形,但他望著遙遠天邊,沒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
「那晚的大吵,我承認自己錯了大半,我被你那句『我是孟秀才的女兒』給嚇呆,然後腦子拚命往壞處想,我否認這些年你對我的點點滴滴,忘記你為我唸書念到喉嚨沙啞,忘記你的專心認真。我認定你接近我,是為了報仇,對我,你沒有愛、沒有情。
知道嗎?這些才是你真正打擊到我的部分……其實,我並不介意你的報復,不介意你向蘇家追討公平。你很早就知道,我可以為你放棄蘇家現有的一切,不會吝惜……但是我無法忍受你不愛我。」
攬緊她,她怎能不愛他呢?他是用了那麼多心力來愛她啊!
只是,愛情呵……很少出現公平。
「或淺,你在這裡。」蘇永從外面走人,直直走到兒子面前。
「爹。」
「予藍丫頭的情況有沒有好些?」
愁了眉目,或淺搖搖頭,要能自欺欺人不知該有多好,偏偏他是個大夫,怎騙得了自己。
「我送采欣回程家,把立場說清楚了,但願如你所說,沒了靠山,她會節制自己的脾氣。唉,幸好她肚皮爭氣,懷了程家骨肉,不然程家哪能這麼好說話。」養不教,父之過,女兒嬌縱,能怪到誰的頭上?
「爹,對不起,發生這麼多事,或淺不能為您分憂。」
「這些全是我一手造就出來,我豈能不收拾,還望兒子替我分憂?對了,玉娘已被判決發配邊疆,孟秀才的竊盜冤屈也趁這次刷清,我決定開糧賑災、義診一個月,好替孟秀才積陰德,也替予藍她們四姐妹積些福報。」
「多謝爹爹,替予藍著想。」拉拉她身上的暖裘,他怕她凍壞,
「這是咱們欠孟家的。予藍丫頭,你就做做好事,快點醒來吧!不然我兒子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比你早些踩進棺材裡。」
「爹,我本來想,既然予藍不喜歡我,等我們散盡蘇家財富後,就讓她回石頭村與姐妹相聚。可是,經歷過這場,心底明白,我再也不能沒有予藍,她愛我,我要留下她;她不愛我,我還是想留下她……」眉苦心澀,他不是個會勉強別人的男人,可是面對自己的愛情……他無法不誠實。
予藍的笑容又擴大了,她笑個不停,只差要笑出聲音。
這回,蘇永瞥見她的笑容,忍不住搖頭,看來這兒子將來只有受制的份兒。算了,聽某嘴,大富貴。兒子都不計較,他這老頭子還能不平衡?
「既然想留下她,就辦場婚禮吧!讓珍珠、翠玉替予藍丫頭打扮起來,趁她沒清醒,趕緊娶她入門,免得等她醒來又生變。」蘇永提議。
好吧!既然兒子治不了,就讓他這個縱橫商場的老子出手,看誰的心機詭詐、誰有本事當個稱職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