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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惜之

  「她們選擇太辛苦的愛情。」

  「所以我們的公寓叫單戀女子公寓,不過,我要反駁一句,不是她們選擇愛情,而是愛情選擇她們。」如果人能選擇愛情,每個人都情願一帆風順。

  「單戀女子公寓?換句話說,你也有段單戀情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你知道、一直知道,只不過不想承認。」她幽幽歎息,他承認否又如何,她已經沒有能力再去爭取。

  她的話讓他震驚,莫非……她心裡還愛著他?是嗎!他可以不顧一切取她?他們之間還是有機會?這個訊息讓他興奮莫名,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機會啊!「小優……」

  「別一臉恐慌,那已經是過去式,自從你正面答覆我,不愛我,我慢慢把愛情從你身上收回來,我知道你喜歡蜜秋姐,知道你們將要結婚,不會當個破壞者,你別太擔心。」她的盔甲擋去預設的傷害,也擋住她的心。

  過去式……沒錯,她已不是他記憶中的小優,她成熟自主,她有足夠條件吸引男人,她不用為這個傷她一輩子的男人,再哭紅一雙亮眼。

  她的愛已悄然離開,她的情已隨風消逝,他們……失之交臂。「小優,我希望你快樂。」

  「我看起來不快樂嗎?」她反問。

  曾經,她是快樂的,在他們剛認識的那一年,在她成為他的女人那兩年,一二三,只有三年,她的快樂短暫得叫人心憐。

  「是的。你不快樂!」這話不是指控,是心疼。

  不快樂,自找的,一樣沒有申訴管道。「我但願自己快樂,也許再過一陣子吧!」等脫去肉體俗身,成仙成佛,再無苦難菩提。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曲解她的意思,以為她還在為母親的驟逝,調適不過。

  「去哪裡?」歪著頭,她不反對。

  「淡水,現在去正好趕上那裡的黃昏,精采的雲霓、美麗的霞光,會讓人忘卻很多煩惱,然後,我們再到漁人碼頭去吃海鮮。」

  「漁人碼頭?上次去,我沒看到……」上次……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聽說剛建好不久。」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張開手,她大大方方等他的懷抱。

  抱起她,他在耳邊輕喃:「這次,不帶輪椅。」

  「這樣……我會行動不便。」鬆開長髮,倚在他的肩,於優要當他的人魚公主,也許,人魚公主將成為海上泡影,但她不悔,因她擁有他一段。

  「我抱你、背你,我充當你的輪椅。」

  醇厚的嗓音蠱惑她的心志,這一刻,他又是她的親密愛人。

  「不累?」她捨不得他累。

  「不怕累。」也許過了今天,也許錯過這回,他們再沒有機會相親。

  「我會牢牢抓住你,不讓你把我隨處扔棄。」這句話是替十年前的小優說。

  「我是好公民,不會隨手亂丟紙屑。」他的思路沒和她接上線。

  「你如果要放手,通知我一聲,不要讓我摔得鼻青臉腫。」這句話,為五年前的自己說。

  「不放手,再不放手……」說這話時,他忘記蜜秋、忘記過往,只想從頭來過。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腦中一瞬即過,來不及抓住就消失無蹤。

  命令令

  一九九六年深秋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他二十七歲·她二十三歲

  小優做復健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勤快,幾年下來,她拿起枴杖已經能夠走得很穩。

  可是,在人前她仍堅持坐輪椅,你可以說她虛榮,也可以說她缺乏自信,總之,她緊守住這個秘密,要等英豐回來,給全家人一個驚喜。

  這五年,儲英豐拿到博土文憑,並經常性地參與世界各地的巡迴表演,在國外,他已是個小有名氣的演奏家。

  聽說,最近他正忙著籌備工作室,準備錄製一系列的古典音樂選輯。

  五年內,他回國幾次,時間不長,再扣除應邀演奏的天數,他和家人相聚時間其實不多。

  每次回國,小優均在儲睿哲的協助下,搬人附近飯店,直到他回美國為止。換言之,他們已經整整五年沒見過面。

  他一走,小優就要追問起大家,他有沒有問過她?但答案年年相同,他沒問起她,連一次都沒有!

  她想,他不提她、他忘記她;他卻想,她恨他、她躲他。

  小優有自己的固執,一方面,她不顧讓英豐看見殘破的自己;另一方面,她要他回來是出自心甘情願,而不是出自罪惡感,她從不想在他身上獲得彌補。

  於是,他們年年錯過、年年失望。

  英豐以為小優對自己斷了念頭,以為她的愛已在歲月增長中消失,卻沒想過,她正在為自己努力,努力給他一個健康的於優。

  汗濡染的背脊,她一回回在鐵竿邊來回走動,終有一天,她要不靠任何外力站起來。

  「于小姐,上個星期的檢查報告出爐羅,江醫師請你去找他。」

  「謝謝,我會的。」

  於優是個最認真的病人,她幾乎天天都到醫院報到,為那雙腿而努力,整個醫院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復健科有個美比精靈的病人。

  前陣子,她發現自己手上有一些紅色斑點、精神倦怠、肌肉酸痛,曬過太陽就會嚴重些,其餘的沒什麼太大感覺。於是掛了號,做檢查。

  「別太辛苦,你已經有很大的進步,別太勉強自己。」Miss毛走來,遞給她一杯水。「我想早一點站起來。」

  英豐拿到博士學位,是不是要回國定居,她不清楚。但懷抱著希望,她要在那之前站起來。

  「聽說你以前是個舞蹈家。」Miss毛拿來熱敷袋在她腿上熱敷。

  「談不上是『家』,只是學過舞蹈,跳得還不錯吧!」

  「所以,你有很多的沮喪,想快點重返舞台?」

  「也許……」不置可否。她的舞台……在他面前,哪一天她才能在他面前做完美演出?「不過,過度或不及都非好事,我相信以你這麼認真的態度,一定能夠再站起來。」

  「謝謝,但願如此。」

  「今天做到這裡,先去看看江醫師吧!他很期待你呢!」她曖昧地一眨眼。

  「別開我玩笑。」

  「我可不是開玩笑,本院的單身醫師都很期盼你上門去看上一看。」

  「那我全身上下要生多少病啊!你在詛咒我?」於優也和她開起玩笑。

  「那可是本院之福,到時,我們會封你做院花。」推著於優,Miss毛在電梯上按下三樓門診。

  命令令

  沒等阿強來接,於優獨自招來計程車,一路往淡水走。

  淡水河面上波光粼粼,夕陽的彩光照映在上面,投下無數枚金幣。

  紅斑性狼瘡,這種病……江醫師的話在她耳邊旋繞……

  「SLE患者的免疫系統,會誤把本人的器官當作外來病源,胡亂攻擊一番,它會在體內產生免疫抗體,對抗皮膚時,皮膚就紅紅爛爛的;對抗腎臟,腎臟就壞掉;對抗關節,關節就紅腫……到最後……」

  最後……她不敢去想「最後」……

  怎麼她的感情笨,找不到真正能依托的對象,連她的免疫系統也笨得可以,竟會敵我不分?醫生說:「這種抗虐疾藥物會減少症狀,但常見的副作用是噁心嘔吐、或視力模糊、出現黑點,但症狀嚴重時,就要服用類固醇了,吃了類固醇會月亮臉、糖尿病、白內障、水腫、會性情大變……」

  天!怎會有這種病,不醫是病,醫了還是病?會不會是誤診?不過是胃口差,她食量本就不大;不過是肌肉酸痛,以前她練舞練得過度,也會酸酸痛痛;不過是長了幾個美麗的蝴蝶斑……人人都說她長得漂亮,連長的斑也比別人漂亮……對啊!就是這麼簡單,醫生想得太複雜了。

  可是,她血液裡的「抗細胞核抗體」要怎麼解釋?為什麼她尿液裡白血球、血小板的數目減少?為什麼美麗的蝴蝶會飛到她身上?靠坐在輪椅裡面,她好想哭,捂起臉,疲倦呵……哥,你在哪裡?可不可以回來,借借你的肩膀讓我靠一靠?天和地在她面前連成一線,路全封死了,不論往哪個方向都是斷崖,她能怎麼辦?往下一縱,命終結,苦斷線。

  真這麼簡單就好,她死去,媽媽呢?生命是媽媽給的,她不能私自結束,只能等天來收……

  再苦,要熬!再痛,要撐!再難過……她不怕,只怕沒人可依靠。

  命令奇

  回到家,於優掛起笑,不要讓別人替她操心。

  「小優,你回來了!媽媽告訴你……」媽媽一見她,連忙招呼。

  攔截下妻子的話,儲伯走到她身邊。「阿強到醫院接你,護士小姐說你自己搭計程車離開,發生什麼事情了?」

  儲伯眼底有著憂慮,他在擔心什麼?「我……心情不好,去淡水走走,那裡夕陽很美。」醫生說她不可以曬太陽……夕陽是她的極限,因此,她的陽光王子已和她失了緣分……

  「下次心情不好,告訴儲伯和媽媽,我們陪你去,再不讓阿強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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