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承安抬頭看著池子那一邊的女人再問一次,「你說啊!」
「只是反應相同而已,你幹嘛想這麼多?而且這不是小事,你問問女朋友的意見也是天經地義……喂,你說兩邊相通的門打在這一區好不好?」
這女人幾時這樣沒種了?她哪次不是吼得他滿頭包,這次她在隱瞞什麼?
他步子穩健地往她這邊踏過來,雙手在胸前交叉,誓要聽見答案。「你和王師傅到底瞞了我什麼?」
淑女咬咬下唇,深吐一口氣,抬起眼睫望著他。
「沒有。」
這女人每次不爽就咬下唇,他若相信她的話,他就是豬!
「君媚來過?」
她還是咬著唇看他,「沒有。」
他也火了,「把這兒統統填平,連標準池也不用留,直接改成餐區及你說的演唱台!」
淑女在他身後連罵他祖宗八代,一張臉歪七扭八,可她不說就是不說。
重複那女人說過的話既傷感情又沒建樹,她也沒饒舌的嗜好。反正池子都要填了,也不會再發生那些事,她幹嘛要說?
俞承安氣不過,步子一頓,俊偉結實的身子一旋。
「你要死了!幹嘛停下來啦!」她一臉撞上他那銅牆鐵壁,邊捂鼻子邊罵。
他抓著她的肩膀,「因為是我女朋友,所以就不讓我知道?」
她想格開他,可力氣就是敵不過。她咬咬牙,心火也開始竄燒,「你明知道幹嘛還要問!而且我也有錯啊!她沒對你告狀已經是萬幸了,你還要我說什麼?!」
果然有事!
放開她的肩膀,他抓亂一頭發。「媽的!你們女人怎麼這樣麻煩!」
你們?
他竟然把她和那個美人女友混為一談?
淑女只差沒把三字經當連珠炮送給他。
她咬咬牙,一臉絕色,「鑰匙拿來。」
「幹嘛?」這女人現在的不爽看來比剛剛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天是我和小淫夫的約會日,鑰匙拿來。」
「你有說是今天嗎?」雖是這麼說,他還是將鑰匙置於她小小的掌心。
她咬咬牙,忍著不要一開口就罵出三字經。「我說今天就是今天!」
還好今天他沒吃太多晚餐……雖說他的Cayenne避震器已經是LSUV裡算不錯的,可他仍為此慶幸著。
車子剛剛狂飆過宜蘭,他除了忍住不尖叫外,其他該嚇出內臟的他全嚇出來了。
「你……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以前當過賽車手吧?」他在她停車加油的空檔,好不容易問出句話。
她睨他一眼,「是你自己愛跟。」
「還好我跟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我的小銀婦每次都遭你如此毒手!」
「今天他是男的。」她冷冷重申。
「對,速度兩百六的男的!」
她看了他幾秒,看他微微慘白的臉,心情一點點好轉。
「你在誇我嗎?這算小試身手而已。」她淺淺一笑,決定放過他了。
「誇你個頭!」氣歸氣,他還是下車付了油錢,順便讓那雙緊繃的腿稍稍放鬆。
再上路時,她已經恢復了平常的開車速度,享受著車子的平穩及好性能,直到來到一處海邊。
拎了剛剛在路上買的零食,淑女也沒回頭看他有沒有跟上,逕自找了一處坐定。
海濤的聲音在月夜中分外清晰,節拍一響一響地拍在耳上。海面上看不見什麼,黑壓壓的一片,只有嘩嘩白浪在月光下異常高濺。
他立在她小小的身子後頭,看著她在海灘上感覺是如此渺小,可她那脾氣就像奔騰的海濤……他苦笑著,好奇是怎樣的過去造就出現在的她。
「喂,你究竟是怎麼長大的?」他的聲音被海風吹走了大半。
她望了他一眼,不打算回話。
他走近她身邊坐下,下巴抵在膝蓋上改問,「你家有幾個小孩?」
「兩個。我和姊姊。」
「所以你一直被期望為男生?」以她的個性,他自然的推論。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臉上會是什麼不屑的模樣。
「不知道現在知道男人的抗壓性低後,阿嬤和爸爸會不會比較慶幸生了我和我姊。」
「妳姊咧?」
她歎口氣。
「可不可以別談我?你唱首歌來聽聽好不好?」她眼兒還是望著遠方。
俞承安看著她的側臉——不醜可也不算美,就像路上平凡的路人。可她的個性、她的伶俐,讓她的五官就是比一般人鮮明。
她的側面讓他心中一陣糾結——
這個女人是如何將自己繃得死緊,才會讓自己有這樣細瘦的下巴……
「你幾公斤?」
淑女眉一皺,朝他望來,「你管我幾公斤!唱啦!」
看,沒見過她輕聲細語過……哪個女人會這樣求他唱歌的?!
「你該不會又要我唱『對面的女孩看過來』吧!現在對面可沒有女孩,要有的話,只有……」他說著,還真的毛了起來。
她狠瞪他一眼,也撫了撫手臂。「白癡!唱啦!」
「是是是……嘖,當我是點唱機啊!」
他念得細碎,可風向將他的輕哼都傳到她耳裡。她瞪他一眼,繼續聽海。
幾分鐘後,才傳來他低低慢慢的歌聲。
海浪一波推一波 老漁船吃力的向前游
昨日彷彿是一場夢 夢中的水手就是我
就是我佇立在小港口 悄悄地把寂寞對海說
啊……就是我 佇立在綿綿細雨中
輕輕把相思告訴遼闊的海風
曾想雨會告訴我 曾想風會告訴我
告訴我 他依然想念我
但是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水手依舊在夢中……
這是一首老得不能再老的歌,一點都不適合他這個當紅炸子雞來唱。她轉看他一秒,馬上又轉向海面,然後跟著哼了起來,兩個淡淡遠遠的聲音飄向海面。
直到海浪聲為兩個人的歌聲做終結——
「這是我和一位民歌餐廳的老前輩學的,你為何也會唱?」害他連賣弄的機會都沒有!
她斜瞪他一眼,「我只想告訴你,還好你改行演戲,要不然……噢!你打我!」
他就是打她,怎樣!
她跳起來往他頭上也是狠狠一敲,然後快快逃遠。「講實話還打我!」
他早知道她會耍賤招,卻沒想到這女人打起人是這樣不留情。他跟著一躍起身追打她,嚇得她尖聲亂叫,在黑壓壓的海灘上胡亂逃跑。
「哇哈哈哈……」
月光下,兩人又跑又追或扭打或推拉,海水的月影印在笑鬧的兩人身上,像在身上灑了金粉。
直到他扳倒纖細的她,兩人才結束這場追逐遊戲。
她呈大字形的仰天躺著,邊喘邊問,「喂,你這當紅明星不是天天有狗仔隊跟著嗎,你不怕剛剛唱得那麼難聽的歌被他們偷偷錄了下來?」
「你以為我為什麼買Cayenne?愛炫愛名車?笨!而且以你剛剛那個速度,你以為有幾隻狗追得上來?」
說得也是。淑女得意一笑,另一個問題又冒出頭,「你好好的明星不當,幹嘛開餐廳啊?」
同樣躺成大字形的俞承安不知被問過這個問題多少次,他沒一次認真回答。但今天看在月色的份上,他低低的坦白,「因為我想當廚師。」
「啊?」她側過臉,不敢相信。
「幹嘛那麼驚訝,我當廚師很奇怪嗎?」他不曾對人說過這個原因,就是因為不想看見這樣的表情。
突然,他體會到了剛剛她蹲著補地磚時的心情……
她馬上道歉,「對不起。我以為你會給我個愚蠢的答案,我沒想到會是這樣……這樣……棒!對,這是很棒的答案。」
「什麼叫我會給你個愚蠢的答案?你這欠扁的女人!體諒你現在跑不動了不修理你,先欠著。」他動動腳拐她一下。
她笑出聲來,「蠢蛋!」自己跑不動還用這種蹩腳理由!順便踢回去。
他看著星空淡淡的笑,「是很蠢。」
那樣遙不可及的夢想……
淑女拍了拍他汗濕的臉頰。「你的夢想簡單。我會通知你老婆,讓你當她一輩子的專屬廚師。趁現在你這張面皮還可以賺錢,等你老了再當廚師也不急。」
他嘴角微微一揚,睇著她,「你在安慰我?」
她往後一彈。他那張臉……太靠近了……
「我安慰你幹嘛?!以你的條件,若需要人安慰……」
她話還沒說完,他一個彈起,和她臉對著臉,讓她霎時只能盯著他,像被施了法術,下頭的話再說不出來。
氣氛凝結,兩人相互凝望,彼此的眼裡都有想望……
他望進她清澈的眼底,大大歎口氣,又躺回去。「妳咧?記者也做過、編輯也做過、企畫也幹過……你到底想做什麼?」
看他的臉又退回去,她輕吐一口氣,下巴靠在膝蓋上,用幾乎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調慢慢的對著海面說:「我想去旅行。去希臘、去法國不知名的小鎮、去密西西比河看馬克吐溫的蒸汽船、去大溪地看高更筆下的女人,然後寫寫遊記寫寫我自己……夠平凡吧?兩千個人裡頭,大概有一千個人有這個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