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咬下唇,她取出面紙將口紅擦去,順便將杯緣也擦乾淨,然後取下墨鏡,等著聶磊發現她。
是該嚇他一次了……
她靜靜地坐著,聽咖啡館裡品味不錯的音樂,然後看見他們轉過來她這個牆面──
掛畫。
他站在她前一桌的椅子上,拿下牆上的舊畫,然後轉過身要向長髮美女拿畫──
可是,畫從聶磊的手上掉下去了。
「阿磊!」盈瑩被嚇得叫了出來。
阿磊?原來女人是這麼叫他的……
「妳!」聶磊被一手撐著下巴的若嬙驚得說不出話來。
盈瑩也被這怪異的情況嚇著了。
「阿磊,你朋友啊?」她看看聶磊再看看若嬙,眼中的光芒退了些。
一旁的工讀生也屏住了氣息。看來美女和他們的大畫家有關咧……
抬頭看著聶磊的若嬙還是不說話。她覺得其實變成一面牆也不錯,而且還和她的名字挺合的。
說起名字……他還真是信守承諾,忘了她的名字……
「畫給我。」聶磊對盈瑩指示,但聲音比剛剛啞了幾分。
若嬙說不出心裡是什麼心思,站起身,從身旁那個瓊瑤小說中的女子身旁錯身而出,拿了包包和賬單往櫃檯去。
盈瑩瞬間有種落淚的衝動,那梗在心頭、突如真來的衝擊讓她得做好幾次深呼吸,才不至於掉下淚來。
是啊。她與這個謎般的男人根本不熟……
「盈瑩?」將畫釘好,也從倚子上下來的聶磊喚了喚走神的盈瑩。
「喔!這樣……很好……」
「盈瑩?」聶磊低下頭,望住小女人的眼睛。
「對不起……」盈瑩抹了抹眼角忍不住的淚珠,一個轉身往櫃合內跑。
聶磊看著那個小身影,心裡五味雜陳,眼光再往外望去,玻璃窗外的那個纖細身影和這個小鎮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著她挽起的髮髻下修長的頸子,及一身明亮幹練的穿著,再往下看見她的鞋子……這女人穿著這樣的鞋子進山裡來找他?!
他對其他工讀生點了點頭,然後推開玻璃門。
玻璃門上的鈴鍵一陣亂響,他的頭跟著痛了起來……
第五章
他真的像頭未開化的熊!連他的車子都一樣!
若嬙右手抓著車頂的把手,左手扶著椅子邊邊。「你、你的車是、是沒有……避、震器是不是?」她的屁股快痛死了!
聶磊眉頭緊鎖得簡直要揉碎迎面飛來的沙子,瞄了她一眼,「妳故意的?」
「故、故故意什麼?」老天,她沒口吃啊!可是聽她話講得零零落落,像不像心虛?
「故意不出聲。」
奇怪,為什麼這男人說話不會抖?難道避震器只壞她這一邊?
她不由自主的看看腳底──奇了,他那邊也沒鋪墊子啊!
「妳在看什麼?」
「避、避避震器、器……」又來了!她好想尖叫啊……
「壞了。快回答我的問題!」
「你的車子顛成這樣教我怎麼回答?」
咦?講話順了哩。
直到現在,她總算露出第一個笑臉。「呵……原來講快一點就可以了。」
「妳來多久了?」他有兩千個問題想間她!這女人絕不會忘記自己會說的話,可她還是來了……
「從你們『賞畫』那時就到了。」別怪她話中帶酸。他明明知道她愛那些畫愛得要死,但他不會大方奉送給她。要不是今日碰巧撞見,她還真不知道這個惜畫如金的聶大師這樣大方!
聶磊再度冷冷看她一眼,然後雙手用力握住方向盤,不然他恐怕會克制不住的掐死地!
「我是問妳幾時來南投的!」被她一提醒,盈瑩的眼淚又惹得他心煩起來。
「下午三點到的。」她在中興新村繞了兩百圈,只差沒將鞋跟給走斷。她實在很想揉揉小腿,可是現在的她哪敢放手!
「來幹嘛?」他語氣很冷,連若嬙聽了都想打噴嚏。
「拿畫。」哼,要冷大家來嘛!
若嬙心中又怨又恨。剛剛她明明聽見他的軟言細語……原來他也會說人話的,那為何他就不能待她像個正常人一樣?她並不乞求那種惡死人的柔軟小語,不過求個好聽不傷耳罷了……
「我沒新畫。」
「沒心畫?忙著談戀愛會沒心畫畫喔?這樣不太好……啊──你煞車幹什麼?!」
他的大掌在瞬間抵在擋風玻璃與她微微汗濕的額頭之間。
「呼……好險……」她拍著胸脯道。還好她沒真的去撞玻璃。
他的大掌依然停在她額上,她閉著眼感受著那安全的感覺,幾秒後才睜開眼。
他離開她的細額,手縮回方向盤上緊緊握住。她的細緻惹得他心煩意亂,粗裡粗氣趕她,「妳回去!」
她被他突如真來的氣怒嚇著了,可是下一秒,她的火氣也上來了。「你緊急煞車就為了叫我回去?你想殺人也不用這樣!」
「我是真想殺死妳……」他埋在方向盤上哀號。
「你說什麼?」她柳眉輕擰,被他這樣的沮喪微微震了震。
他趴在方向盤上動也不動,車子的引擎聲突然變得清楚起來,之後慢慢地,她聽見了蟲叫蛙鳴,還有一堆細小的、來自大自然的聲音。
她推開車門跳下車,往路邊坐下。
他望著她的身影狠狠的咒罵──這該死的女人!
幾分鐘後,他猛地推開車門大步跨下車,揪起她的細臂。「蚊子很多,上車!」
她不肯,任手臂被他扯著,卻將下巴更往膝上擺。「你每天就看著這樣的月色?」她眼眸往天空抬望。
他沒膽子望向她的眼睛,輕輕歎出一口氣。
「大小姐,妳如果要拿畫就快,也許我還可以載妳搭最後一班客運回台北。」
她慢慢的搖頭,說不出來今天的傷心是為什麼,一身針對他的尖銳全沒了。
他又急又慌。面對這個女人,他就正常不起來!她來繞個一日就夠他死一堆細胞了,她現在搖頭又是什麼意思?
「你把畫送人了。」她幽幽的把眼光下移,望進了路邊的黑暗林子。
「我……」該死!他送人又怎樣?他幹嘛像被人踩住小辮子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像想透了什麼,站起身拍拍屁股。「今天借住一晚,明天我就回台北,好不好?」
聶磊一時被日問傻了。她從來不會這樣輕聲輕語的問他意見的,一向都是她精力百倍的做好決走或是發了狂的發誓,連進出他的生命也未曾詢問過他,現在這個女人是在問什麼屁話?!
她柔柔的看進他還有著戒心的眼,微微對他彎腰,笑了笑,「打擾了。」
打擾了?這女人竟然這樣乖順的對他說打擾了?
為何他覺得自己像死了某部分神經?為何他覺得這女人像要……要哭了?
若嬙深吸口氣。站直身子,拍拍他的虎背,「走吧。」
聶磊看著走在他前頭的細白背影,真的弄不懂這個女人。
☆ ☆ ☆
大清早,屋子裡該是鳥叫蟲鳴、晨風徐徐,偶爾一對山鳥還會輕跳著來拜訪他;可是聽聽現在他屋子裡的聲音,他覺得女人真是個可怕的生物。
她究竟吵多久了?恐怕整個山頭都被她叫醒了!
若嬙扯著喉嚨氣呼呼的再度聲明,「可是他把畫送人了!」
電話那頭的淑女真想敲死遠在南投的上司,「那又怎樣?妳照樣出妳的書啊!畫是他的或別屬於別的女人,對出版社一點差別也沒有!」
「對我有差別!」而那點差別現在正放大成不爽!
「妳真的想收是不是?好,剛好放我走人,妳自己慢慢玩!」她不奉陪!
若嬙緊掐著手機,低低對話機哀號,「淑女,我有我的考量。他把畫送人,未來我們要拿版權是不是還要經過一手?哪天人家一個不高興回頭來收版費,妳教我怎麼吐給人家?妳聽過小熊維尼的故事吧,那個創作者的第幾代孫女不是和迪斯尼官司打個沒完?」
「那妳不會叫他補幾張新畫?」山不轉路轉嘛!
「他說他沒心畫!」
「妳不會問他是不是有病?沒心畫畫,到那鬼不拉磯的山上幹嘛?!」
一語驚醒夢中人。
「對喔……」
一旁的聶磊真的覺得像在看一部精彩的戲。明明就只有一個女人在他的屋子裡,可是這個女人可以熱鬧精彩得像個市場……說實在的,看著她活靈的模樣,他一肚子被吵醒的人怎樣也燒不起來。
他只看得到她的側面,她長髮縮在那個亮亮的夾子裡,有幾綹髮絲垂了下來。她有時會煩躁的咬咬下唇,然後低聲用對方聽不見的音調罵些奇奇怪怪的話,很像她會做的小動作……
老天,這女人像個亮點,讓他的眼睛無法移開。
像發現斜後方件著一根黑柱子,她倏地轉身,剛好與他對望。
他的鬍子看來又長了幾公分,露出來的那對眼睛正興致盎然的看著她,她也不管還在講電話,直接問他,「你可不可以去把鬍子理一理?熊先生!」
聶磊微微一笑。他還挺想念有人這麼叫他的。
「鬍子?!蔚若嬙,我正在和妳講電話!」淑女氣得快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