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種情況,夏曄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沒聽他發過牢騷,或是試圖改變現狀。一年中他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待在國外,但只要人在國內,若微幾乎天天可以遇上他。
尤其是她上寧家去時,即使寧紀不在,夏曄也會跟去。好在夏曄自幼就常待在寧家,不然准啟人疑竇。
時光匆匆而過,鳳凰花開,驪歌奏起,若薇和寧綺分別從大學畢業。寧綺原本有意立即出國深造,卻因為父親重病而走不開。若薇也因為寧紀遲遲沒有任何表示,選擇國內的研究所,暫緩到國外的留學計畫。
三個月後,寧父在飽受病魔折騰後撒手西歸,寧家陷入愁雲慘霧,若薇更常往寧家跑,安慰傷心欲絕的雲秋。兩人間的情誼傢母女般親密,雲秋的喪夫之痛在她的陪伴下,漸漸平撫,轉眼間又過一年。
這一晚,若薇像往常一樣到寧家陪伴雲秋,寧紀難得地在家。
雲秋看了看長子,又看看若薇,突然道:「阿紀,若薇年紀不小,該給人交代了。」
這話一出,兩位當事人面面相覷。若薇捂著狂猛的心跳,宵羞地低下頭。
「是啊,大哥。寧、尹兩家聯姻的事在社交圈傳了好多年,爸爸在世時,也希望你能娶若薇。你就別再讓人癡等下去了。」寧綺在一旁敲邊鼓。好友的心意,她老早就如道。有若薇這麼賢慧溫柔的大嫂承歡母親膝下,她也可以安心到國外繼續學業。
「阿紀,你覺得怎麼樣?」雲秋催促道。
避開母親和妹妹殷切投來的眼光,寧紀看向嬌羞可人的若薇。
她的癡心,他不是看不出來,只是……
「好吧。」他道。
「太棒了!」寧綺發出歡呼。
彷彿有一千隻蝴蝶在拍翅,若薇的心情慌亂起來。無法相信寧紀要娶她,有種美夢突然成真的不確定感覺。身體輕飄飄,雙腳踏不上實地,手摸不到青天,如夢似幻。
「我希望先訂婚,結婚等到爸爸三週年忌口後再舉行。」寧紀補充。
「這點我沒意見。」雲秋點頭附和,慈和的目光轉向若薇。「若薇,你覺得怎麼樣?」
「我……」她當然同意啦,可是……可是心情為什麼如此混亂?像是這一答應,便會掉下萬丈深淵的感覺?她無助地望向雲秋,那雙慈和溫柔的眼眸撫平了她心裡的不安,她不自禁地朝她微笑。
「我沒意見。」她溫順乖巧的回道。
「太好了。」雲秋摟住她,開心地說。「你終於可以成為我名正言順的女兒了。」
是呀,就要成為寧家人,從此道個家的寧馨溫暖都可以正式屬於她。愛慕多年的寧紀也將成為她的夫婿,這不是太好了嗎?
若薇和寧紀的訂婚宴會,是當年社交圈的一件大事。即使多年後,還有人拿這件事來當話題。不單是因為訂婚當天尹賢達為愛女舉行的宴會排場之盛大,令人津津樂道,主要是當晚發生的一樁插曲,教與會來賓想忘了都困難。
正當這對未婚夫妻交換訂婚戒指,寧紀俯下唇覆住若薇如花瓣般柔嫩誘人的香唇,從尹家華麗的大廳人口傳來一聲彷彿是受傷的野獸發出的驚天怒吼。眾人還來不及回頭看清楚是誰,一道頎長的身影迅速穿越過人群,奔到寧紀身前,抓住他的肩,扳開他與若薇擁抱的身體,揮拳擊向今晚宴會的男主角。
噗的一聲拳頭和肌肉相接觸的聲響後,寧紀被這人流暢的動作一拳擊倒,跌倒在紅色地毯上,嘴角流血,眼冒金星。
可是他的災難還沒有結束,身體緊跟著被一具不比他輕多少的男性軀體壓住,火紅的眼冒出像是跟他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的怒氣,揮著拳頭猛烈攻擊他,打得他幾乎撫招架之力,連聲詛咒。
「夏曄,住手!」
正當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宴會的女主角若薇驚叫一聲,奔向打成一團的兩個男人。礙於不知從哪裡插手,只能急得跳腳。
好在被嚇呆的來賓裡,有人回神過來。人群中跳出四名大漢,恰巧是打得難分難解的這對敵人的好朋友,一擁而上地將兩人分開。
「寧紀,你要不要緊?」若薇上前檢視未婚夫受傷的狀況,見到一張俊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附帶兩個黑眼圈,幾乎要腫成豬頭,頓時兩眼射出凌厲如刀芒的憤怒,往肇事者身上猛戳。
「夏曄,你瘋了嗎?像野蠻人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心狠手辣的把寧紀打成這樣!你還有沒有良心!」
這番控訴可把與會人士心裡的想法全說了出來。被楊子逸和張博智架住的夏曄,雖然在剛才的打鬥佔了上風,比女人還要漂亮的小白臉還是掛了幾道彩。但幾道小傷還損毀不了他俊美的容貌,主要是他如受傷的野獸般猙獰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那雙原本深幽、澄澈的星眸,這時候佈滿血絲,往昔無與倫比的貴族氣質蕩然無存,變成了怒火攻心的噴火惡魔。這模樣還不瘋嗎?
「我瘋了?像野蠻人?不分青紅皂白?心狠手辣?沒有良心?」彷彿嫌自己瘋得不夠徹底,夏曄發出令人聞之淒涼的笑聲。他奮力掙開兩位好友的箝制,絕望又悲傷地朝若薇看去。
「在你眼裡,我十一年來的癡心,就只有這些字眼可以形容嗎?若薇,你比我還狠、還無情。」
這些話夠令人議論紛紛了,若薇感覺到有數道不贊同的眼光投向她,頓時氣惱攻心。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他發出粗嘎的笑聲,一抹絕望的傷心在眉宇間擴散。幾年來的癡情交織著愛與恨,盡化做眼淚斑斑。
他踉蹌地後退,眼睛看著她,除了嫌惡和氣惱外,那對如秋水清澈美麗的眼瞳裡,再沒有其他情緒。
他死心了,她對他終究是無情。
「我胡說。」摀住椎心的疼痛,夏曄轉身朝外走去。
若薇怔怔地瞧著他的背影,那微駝的背、微破的身影是屬於他的嗎?他向來意氣風發,此刻雙肩卻像是載不動許多愁的垮了下來,寒雲慘霧的身影,讓人看了只覺得淒涼酸楚,說不出來的傷慘。
若薇的心口蘸地發疼,嘴張開想喚回他,喉嚨卻緊得發不出聲音來。她想要叫他別走,可是……她有什麼立場?
只能看著他走,看著子逸追過去,看著眼前變成一片漆黑……
若薇昏倒了。
在自己的訂婚宴會昏倒,算不算是奇恥大辱?
其實有許多女人同情若薇,甚至偷偷地羨慕她。舉竟能被兩名英俊出色、各有才情的男子爭奪,對女人來說,算是件光榮的事。
事後,每個人都很體帖地不追問她是怎麼回事,但這不表示道樁插曲就此沉寂,反而在眾人的捕風捉影下,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夏曄倒好,留下爛攤子一走了之。可憐的若薇卻必須面對閒言閒語--儘管那些閒言都是背著她講的,但偶爾還是有隻言片語傳進她耳裡。
幸好寧紀不追究這事,仍如以往般彬彬有禮,待她如珠如寶,若薇才能有驚無險地度過道風風雨雨的半年。
好不容易大家都淡忘了這件事,若薇重新活躍在社交圈。她高雅、美麗的丰采,是眾家宴會競邀的對象。尹家的大小姐,未來的群智集團董事長夫人,顯赫的家世、傲人的美貌、及得天獨厚的藝術涵養,讓若薇在上流杜會如魚得水。
如果沒有發生半年前那樁插曲就更好。
若薇心裡空掉的一角這麼說。她甩開這個思緒,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畫廊經理人呈給她的下半年展覽計畫表。
這間畫廊是她大學畢業後半年,父親以她的名義出資經營的。為了不耽誤若薇研究所的爐業,另聘經理人負責實際的業務。若薇只需抽空關注即可。
其實若薇到畫廊辦公室,十之八九的時間是在發呆。她需要一個逃離人群、不被人打擾的空間,好享受孤獨的滋味。
她覺得每個人都需要孤獨,好澄清腦子裡一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雖然她腦子裡某一部分的混亂思緒並沒有因此而清晰,反而有亂成找不到線頭的毛線團的趨勢。
例如被壓在展覽計畫表下面的素描簿上那張可惡的俊美男人臉孔。
她心虛地把素描簿合上,鎖進抽屜裡。
畫他,成了一種習慣。若薇給自己的理由是,他真的很俊。至少比書那些硬邦邦的雕像要賞心悅目、活色生香。她十八歲時,曾拿他當男主角畫了套漫畫,據說,那套漫畫還滿受歡迎。
可惜,他除了漂亮外,沒有其他優點。她輕視地想。
就只嘴巴說得好聽。明明說好不給她壓力,只見見她,跟她說說話就行,卻在她訂婚當天,當著所有賓客的面揍了寧紀一頓,毀了她的訂婚宴會!
她恨死他、氣死他了!
有種想把素描簿重新拿出來,在他可惡的笑臉上畫個大X的衝動,但若薇什麼都沒做,只是採了揉額角,趴在辦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