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一群笨蛋在猜她笑什麼。」寧綺知道他準沒好話,反將他一軍。
夏曄聽後哈哈一笑。「你這麼說,不是把自己罵進去了?」
「你是故意的!」她不服氣地指控。
「誰教你自作聰明。」夏曄親暱地伸手拉了一下她的發尾。「其實她是在笑:你們這群人還擠呀,錢包都被抓走了!」
「這裡有扒手啊?」寧綺大驚失色,連忙回頭瞧了瞧身後的香奈兒肩包。
若薇也低頭檢查手中的手提包。
「還好沒被偷。」寧綺鬆了口氣,隨即轉向夏曄。「喂,你是不是危言聳聽呀?」
「我是好心提醒,不信你問寧紀,這裡是不是有許多扒手?」夏曄沒好氣地道。
「夏曄說得沒錯。巴黎就像其他的大城市一樣,扒手特多的。大家要小心一點。」
聽兄長這麼說,寧綺才勉為其難她相信,但還是朝夏曄扮了個鬼臉。
「真是對歡喜冤家。」走在後頭的雲秋拿女兒沒法度的搖頭歎氣,和身旁的夏昶相視一笑。
聽到這句評話,再印證兩人相處的模式,若薇的情緒煩躁起來。
夏曄和寧綺?
許多年前,好像也有人將他們湊成一對,當時她的心頭也像現在這般苦澀。
為什麼呢?明明不喜歡夏曄,何必在意他喜歡誰?
心裡的聲音說:若不是他強吻了她,又一再瘋言瘋語地纏她,不會害她這麼混亂。她只是生氣,氣他喜歡寧綺又來招惹她。
這個浪蕩無行的花花公子,專喜歡摧殘民族幼苗。她才十五歲,他這麼做根本就是變態!
在心裡胡亂罵他,仍發洩不了她滿腔氣憤,幽怨的眼光偷偷朝他射去,卻被夏曄一個回眸逮個正著,她狼狼地逃開。
什麼嘛!明明是他不對,她卻像小媳婦兒一樣委屈。雖是這麼想,仍不敢迎視夏曄銳利熾熱的凝視,躲到寧紀身後。
寬厚、強健的臂膀,提供她安全無虞的遮蔽。若薇不安的心又穩定下來,恢復了愉悅的心境。只要有寧紀在身畔,她就不怕夏曄了。
刻意不去理會夏曄彷彿能燒灼她皮膚的眼光,若薇總是找機會待在寧紀身邊。在巴黎又待了三天,他們才出發到倫敦。
參觀過博物館、聆賞歌劇之後,若薇在他們離開倫敦的前一天,找到和寧紀獨處的機會。
「寧大哥,我們到中庭走走好嗎?」那是晚飯過後的空檔,若薇趁夏曄攙扶略感疲憊的夏昶回房休息,向寧紀要求。
「好啊。」他微笑地陪她走在泛著玫瑰幽香的飯店花園小徑,一輪圓盤似的月兒高掛天空,柔亮的光輝灑了一地,此情此景,堪稱詩情畫意。
難得和心上人獨處,若薇卻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她從未有向人表白的經驗,多半是別人寄情書給她。她不曉得該怎麼開口,甚至擔心這樣莽撞表示,會不會遭寧紀拒絕?
那樣她會很糗很糗的。
「若薇,這幾天你過得習慣吧?」寧紀醇厚悅耳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她抬起頭,迎向他如鄰家大哥般友愛、關懷的眼神。
「呃,很好。」她羞怯地道。
「若薇,你好文靜。不像阿綺那樣呱噪。」寧紀有感而發,低頭凝視她在月色下更形嬌美的容顏,暗自讚歎。「難以想像你們南轅北轍的個性會結成好友。」
「寧綺只是活潑。」若薇心虛地臉紅,私底下她其實也滿呱噪,只是寧紀沒看到她和寧綺關在房裡吱吱喳喳的三姑六婆樣。「老實說,我很羨慕她這種坦白率直的個性。像我就無法……」
「你也很好啊。」
「是嗎?」他的稱讚令她開心。「我覺得自已瞥扭,無法像寧綺那樣,想什麼說什麼。」
「她那是任性……」
「不是這樣的。我倒覺得是一種辛福。有寧媽媽這般慈愛的母親,寧縉和……寧大哥這樣的好兄長,使得她可以擁有這種坦白率真的個性。像我就不行……」
她驟然黯下的眼神,令寧紀微感心疼,友愛地將雙手放在她肩上,親切地道:「你也可以啊。」
「不……」一朵苦笑從她唇邊開出、墜落;不該屬於她年齡的憂鬱,從濃密的睫羽閒洩漏,楚楚動人得惹人心憐。
若薇不曉得她這模樣有多教人心動,專注在自己的悲傷中。
外表上,她是個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女;內心深處,卻是個渴求溫暖的孤寂弱女。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苦痛,被她藏在心角最深最暗的地方,有時候連自己都不願去挖掘,更遑論是說給別人聽了。
但今夜特別。
面對她仰慕極深的男子,面對他關懷備至的溫暖眼光,她突然有宣洩於口的衝動。想將自己所有的寂寞、所有的苦楚全說給他一個人聽,希冀他能為她承擔,更進一步解除她心裡的壓力,成為她的倚靠。
「我有一個稱得上人見人羨的家吧,可是……」她扭曲著唇,眼裹有著不被人瞭解的悲哀。「爸爸很寵我,但他沒時間陪我。繼母待我不錯,卻是像對待客人。一家子聚在一起時,我常常會有自己是多餘的感覺。」
「怎會呢?」乍遇她多愁苦感的一面,寧紀有些慌亂。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跟他傾訴心事,擔心處理不當,會傷害到她。
「並不是繼母的錯,我知道她很想對我好,可我究竟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知道爸爸很愛我,也很愛我過世的母親,心裡一直有疙瘩,對我保持距離。她沒有虐待我,只是……無法將我視為女兒一般疼愛而已。」
寧紀沉默地將她拉進懷中,給予自身的溫暖,替她遮擋夜晚的涼意。
「爸爸長年忙於工作,真正跟我相處的時間不多,他習慣以物質上的慷慨表達他的感情,不曉得我真正需要的是心靈上的感受。表面上,我很幸福,同學也這麼以為。其實我是那樣寂寞。他們羨慕我,我卻更羨慕他們擁有父母的全心寵愛。不像我,外表光鮮亮麗,內心貧窮孤苦。我就這樣過了十三年,你相信嗎?」
寧紀心痛地歎息,閃漾在她眼角的淚光如人魚的眼淚凝結而成的珍珠,粒粒晶瑩裡都是難言的苦痛。
她還這麼小,該當天真無邪,該當像阿綺那樣活潑快樂,卻有這麼多的愁緒。他為她心疼,真心憐惜她心裡的寂寞,想要安慰她。
「若薇,我不曉得該怎麼說。但你現在不再是孤獨一人了。家母視你如己出,寧綺當你是姐妹,所有的人都是真心喜愛你。只要你想找人談,寧家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
「這……也包括你嗎?」她滿懷希望地道。
「當然。」寧紀真誠的保證,幽默地道:「只要你有需要,我隨時可以提供我的肩膀,任你哭個夠。」若薇破涕為笑。
「你可以拿我當哥哥。阿綺說你是長女,我不敢說自己當哥哥一百分,不過阿綺從沒嫌過我,只要你要求不高,倒可以將就使用。」
「當哥哥?」若薇掩飾心頭的失望,謹慎地探問:「是可以聽我說心事,寵我、疼我的哥哥嗎?」
哥哥本來就該這樣的,不是嗎?
寧紀理所當然地點頭
「那我可以……寫信給哥哥,偶爾打電話給哥哥嗎?」
妹妹常這麼做,寧紀沒有異議她回答;「可以啊。」
難以言喻的欣喜在若薇胸臆間洶湧。這就夠了,只要寧紀不排斥她,肯跟她談心,她還能奢望什麼?暫時這樣吧。
「謝謝你。」她真誠地向他致意,玫瑰花瓣般濕軟紅潤的櫻唇欣悅地揚起一道美麗的弧形。微微抬起的螓首,在月光映照下,美得令人屏息。
寧紀的呼吸急促起來,看向她的眼光有抹難懂的火光在跳躍。女性的直覺,令若薇察覺到這微妙的變化。她瞠視著他緩慢靠過來的臉,心頭的小鹿越跳越高,幾乎要跳到喉腔……
「寧紀!」
在幾乎可以感覺到寧紀唇上熱度的緊要關頭,這聲輕喝打斷了即將形成的親吻。寧紀狼狽的移開臉,倉卒地放開若薇,令她虛軟的腿兒因失去支撐而險些踉蹌跌倒。
兩人同時看向聲音來源,從花樹的陰影走出的修長身影,一半尚籠罩在暗沉夜色裡,另一半則暴露在月光的照明下。
光明和黑暗的交錯,在來人身上製造出詭異、陰沉的效果。俊美的側影彷彿是被斧鑿刻鏤出來的大理石雕像,稜角分明、線條冷硬。寂然黑深的眼窩射出銳利得足以穿透人心的光芒,像是批判。
戒懼而慌亂的情緒在若薇心裡形成,一種紅杏出牆被老公抓到的荒謬錯覺令她不敢迎視夏曄。但即使不看他,若薇仍可以感覺到從那雙廣袤難以極目的眼瞳裡,射出的足以焚燒五臟六俯的怒火,正如波濤撲向海岸般的湧向她。
她感到喘不過氣,像是古代被判失貞的婦人般,戒慎恐懼地等待夫君最後的判決。
「夏曄……」
幸好寧紀說話了,凝窒的沉默為他所打破,若薇貪婪的吸著泛著玫瑰清香的冷空氣,疼痛的肺部得到紓解,昏脹的頭腦逐漸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