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笑,他也是。
他們的笑聲在風中、田野中、虹影般的夕照中,彷彿天地宇宙均充滿了他們快樂的笑聲。
快到家時,他減速了,緩緩踩著踏板,不願意結束這一刻。
池瑛也一樣。
「我從來沒有被人載過。」她輕歎。
若能留住美好時光,多好。
「從今起,我是你的專屬司機,你永遠也不能開除的司機。」
「世上沒有永遠這回事。」
「瑛,你不像悲觀消極的人。」
「我不是。」
「那麼,你就是偏愛拿冰水往我頭上澆。不過,還好,我不怕冷。」
「我很怕熱。」
「我不熱,我屬溫性。」
「放棄吧,尋歡。」
「除非……哦,糟糕,他們怎麼來了?」
他們到家了。他對著大門呻吟,喃喃。
池瑛也望看大門。
家裡有人,兩個陌生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
家裡怎麼會有訪客?她太驚訝了,以致也沒去想為什麼還沒進門,尋歡便「看見」屋內有外人。
「他們是誰?」她問。
他深吸一口氣。「進去再說。」
尋歡把腳踏車推去院落,池瑛先進屋。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個英俊高大,潚灑不凡,穿了一件長袍馬掛的男人。
她看不他的年紀,只覺得他有點面熟。
正當她發怔的當口,那男人展開雙臂朝她邁著輕快的步履而來。
「池瑛,你一定就是瑛瑛了。」他給池瑛一個令她幾乎喘不過氣的擁抱,然後放開,上上下下打量她。
「親親,你看看她,簡直是月兒的再版。」
他喚的「親親」,是客廳內另一位陌生客,一個打扮得雍容華貴的美婦人。
她同樣打量池瑛一遍,笑得十分撫媚,聲音甜得像蜜。
「皇上,你漏了幾個字,是像極了,不過是像『年輕時』的池慕容月。」
她念池瑛的媽媽的名字的口氣,像嚼一塊已經沒有甜味的口香糖。
皇上?池瑛眨眨眼。
她爸媽呢?他們是誰?
尋歡走進來。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
爸、媽?池瑛看看尋歡,看看他們。
他們是他的父母?
難怪她覺得那風度翩翩的男人有些面熟,尋歡和他是有幾分相似。
但,皇上?
第九章
一向從廚房後門回家的祖安,今天由前門跑進來,衝到池瑛面前。
他興奮、開心地大叫:「爸爸去看我們打球,他自願當裁判。我們贏了!我們贏了耶!」
「親親」花容失色,纖纖玉手握住脖子。「天哪,皇上,他愛上的是有夫之婦,兒子都這麼大了!」
祖安這才看到屋內有別人,他立刻跳到池瑛後面,再閃到尋歡身旁。這時池韋進來.他又跑過去拉住他爸爸的手。
「咦,家裡有客人。」池韋說。
他和孩子們玩球,玩得和他兒子一樣,滿頭滿臉的汗,一身泥土。
「皇上」和「親親」都盯著他。
「爸,媽,」尋歡介紹,「這是池韋、池瑛,祖安是池韋的兒子。」
「和池英簡直像孿生兄弟。」親親說,笑吟吟端詳池韋。
她說池爸爸的名字,彷彿那是上等佳釀,教人飲後回味無窮。「這對孿生兄弟,出生的時間未免相差太遠了。」皇上嘀咕。「過來,韋池,」親親拉池韋的手。「讓我好好看看你。」
「是池韋,李伯母。」池韋說。
「嘖,叫仙姨。在美國,都是把姓和名倒過來念的。」
池瑛想,仙姨?對了,尋歡說過,他媽媽叫姚仙女。
「仙……仙姨?」池韋怔怔說。
「瑤池的仙女。」姚仙女搧搧濃密的睫毛。「你爸爸當年若娶了我———只差一點點—
——瑤池的仙女便名副其實了。換言之,差一點點你就是我的兒子,呀,那你便可以是韋裡布將軍了哩。」
「你有一群哪吒太子,很不錯啦。」皇上把老婆的手拉回來。
「說到太子,我們那些太子、公主、郡主,怎麼一個都不見?」姚仙女問。
尋歡變了臉色。「他們都要來?」
「他們應該比我們早到才對。」他父親告訴他。
「哦,要命。」尋歡呻呤。
跟著他呻呤聲,一名穿著類似歐洲皇室宮廷貴婦的女人,撐著一支白色絲綢洋傘,驀地現身,自天花板款款降落。
只聽得她喃喃抱怨,「正當高潮迭起的時候,下什麼金牌嘛,討厭。」
「你只接一支,我收到兩支,一支掉在我的『玉女』嘴裡。」另一個聲音大聲抗議。
尋歡早用雙手掩住了臉。池韋、池瑛和祖安,皆目瞪口呆,瞪著平空冒出來約又一個不速之客。
這第二個,穿著合身、帥氣的騎馬裝,雙手各舉一支金光閃閃的令牌,馬靴咚地落地。
「哇,」祖安嘴張的大大的,「好!」
「讓開,讓開,讓開!」一名芭蕾舞伶不知從哪冒出來,喊著,旋轉著轉進客廳。
池韋及時在她眼看著要撞上玻璃窗前,伸出雙手抓住她,使她停下來。
「喔,喔,謝謝,謝……」她喘著氣抬頭,又急促地連喘幾聲,對池韋猛眨眼。
「噢,媽媽,這個好,這個好,這個我滿意。」
池韋嚇一跳,連忙鬆手。
姚仙女歎道:「真是我的女兒,母女果然連心哪。」
她老公瞪她一眼。「這個,」他抓過他女兒,「已經做爸爸啦。」
「沒關係,」芭蕾舞伶仍癡癡望著池韋。「我不介意做繼母。」
接著一聲嬰兒的號咷,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沒看到那位美麗的少婦幾時、如何坐在沙發上的。只見她迅速解開衣襟,將一隻乳頭送進嬰兒嘴裡,嬰兒立刻停止哭號,用力吸吮食糧。
「什麼事呀,十萬火急的?」少婦安撫了孩子,抬頭不耐地大聲問。
尋歡歎一口氣,趨前拉拉他姊姊的衣服,遮蓋住暴露的半邊胸部。
一、二、三、四,池瑛默默數著。尋歡一共六個兄弟姊妹,還有兩個未到。
她最想見的是李少白。
不過,目前她最想知道的是,他為什麼沒告訴她他的家人全都不是「人」。呃,普通「人」。
尋歡接到了池瑛質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現在實在不是解釋的時候。
「他們是……什麼啊?」祖安扯扯他爸爸的衣袖,小聲地問。他看得眼花繚亂。
「他們和我們一樣。」池韋回答,把兒子的手握在掌中。
「哇,厲害!」祖安一一看過去,最後他拉緊爸爸的手,決定道:「我還是和你一樣就好了。」
因為那些對他來說奇裝異服的人,正在互相質問、叫囂,誰也不聽誰的。
祖安在安寧、祥和的環境中長大,他身邊及他所認識的大人,沒有一個像這些人,他覺得他們不像正常人。
池韋目光閃亮,激動、欣喜地蹲下來摟摟兒子。
「對不起。」尋歡來到池瑛旁邊,低聲道歉。
她瞥瞥他。「待會兒再說。」
他露齒而笑,狀甚偷快。
「笑什麼?」
「你的口氣像等一下要和老公好好算帳的老婆。我媽和我爸每好好算一次帳,就懷一次孕。」
「也許因此你的兄弟姊妹脾氣都如此暴躁?」
「我只知道我的情況不同。」
「如何不同?」
「我是他們度第三次蜜月時產生的。據說那段時間我媽異於尋常地溫柔、溫馴。」
池瑛看看正在一手叉著柳腰,一手指著丈夫呱呱呱的姚仙女,想像不出她溫柔、溫馴的樣子。
不過,池瑛必須承認,姚仙女即使凶巴巴的,仍然凶得十分優雅,而優雅中又有火辣辣的狂野之美。
「你母親為什麼叫你父親『皇上』?」
「猜猜他叫什麼名字。」
「李後主。」她在他告訴過她的名字中選出一個。
「他還有個別名,叫天凡。」
「一個浪漫得無藥可救的皇帝。」池瑛喃喃。
這時,池媽媽來了。
「肅靜!」她高喊,一手高舉著代表李家傳令的金色令牌。
李氏一家立即給點了啞穴般,站著或坐著,一動不動地張著嘴。
「她怎麼會有我們家的令牌?」姚仙女先發出聲音,指著池媽媽,問她丈夫。
「廚房裡有個泡在酒桶裡的男人,他要我來告訴你們,他到了。」池媽媽說。
一群人爭先恐後湧向廚房。
池瑛以為「泡在酒桶」是池媽媽用來表示那人爛醉的說法。
結果不是。那男人真的在一個木製桶內,木桶在餐桌上,廚房裡酒香四溢,一張和尋歡有幾分酷似的俊臉露出木桶上緣。
「嗨,嗨,嗨,大家好。」他向大家打招呼。他很清醒。
池瑛正猜他是否即是李少白,便聽到尋歡其中一個姊妹不以為然地喊———
「李鴻章,你在那裡做什麼?」
「就是嘛,還不出來!」
李鴻章嘿嘿笑著。「我沒穿衣服。」
「真是的,穿上呀。」皇上說。
「親爸爸,」李鴻章說:「如果沒什麼要緊事,不需要留太久,我想盡快回去。」
「沒什麼要緊事!」姚仙女瞪大一雙美目,「沒什麼要緊事,會把你們全召來嗎?」
她的兒女們,除了尋歡,統統轉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