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死。
當她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在天堂,思郢也不在身邊,她身處於一個陌生的地方。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昏迷了數天,被莫子其給救了起來。
她活了下來,那思郢呢?
她問了,但是莫老先生搖搖頭。他只發現她,並沒有看到其它人。
她覺得自己又死了一次。
思郢是死是活?是葬身海底了,還是幸運的被人救起來了?
她想知道!她迫切的想知道!她希望思郢沒死。
半個月之後,貝蘭的夢想終於粉碎了。因為,就在她和思郢殉情的外海附近,發現了一具浮腫的男屍,而經過了警方驗證,確定男屍就是貝蘭朝思暮想的思郢。她崩潰了,徹底的崩潰!
她現在一點也不慶幸自己被救。剛醒轉時,她心中還存有一份奢望,希望思郢和她一樣,能被好人家救起。如果真是這樣,她絕對會和他勇敢的面對一切,因為她突然頓悟,自殺是多麼衝動、愚蠢的行為,不管遇到任何難題,都不該用死亡來做為逃避的方法。
常聽人說,經歷過自殺經驗的人,若無法死去,便絕無勇氣再做第二次輕生,因為那種感覺是陰冷可怖的。
貝蘭正有這種感覺。
當她知道自己獲救後,真想再自殺一次,但卻怎樣都提不起勇氣,更何況莫子其莫老先生對她恩重如山。
她命不該絕,被大富豪莫子其所救。
莫子其原有一子一女,長子是莫俊碩,女兒莫容英。然而,女兒卻在一場車禍中喪生,那場車禍還帶走了他的妻子。後來,兒子出國留學去了,所以貝蘭的『出現』、『到來』不啻是上天賜給了莫子其另一個女兒。
從她甦醒的那一刻起,莫子其即對她疼愛有加,視她如己出,一方面當她是自己女兒容英的影子,另一方面,他也暗自希望貝蘭將來能和自己的兒子俊碩結成連理。
貝蘭本來不知道。但當她在莫家留了下來,也和回國度假的莫俊碩見了面之後,她就知道莫子其的打算了。
她可以走。她可以離開莫家去過另一種生活。
但是莫家的溫暖留住了她,莫子其的親情留住了她。他真當她是自己的女兒。
她在乎的不是莫家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是從那裡所能獲得的物質享受。實在是她需要愛,需要關心,需要呵護,而這些是她一直沒有得到過的。
如果知道她的身世、遭遇,外人就不難理解她留下來的原因了。
八歲時父母離異,她被父親送到游家當養女。游光平對她時好時壞,高興時便細心照顧,心情不好就拳打腳踢,貝蘭就在這種不正常的家庭中過了整整十七年。
而令她最無法忍受的是,在她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後,游光平經常會以某種令人發毛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她。
有幾次她在更衣或是淋浴時,都會發現門外閃過一條黑影,這令她恐催極了。她不曉得長此以往,自己是否能從漩家全身而退。畢竟,對於一個中年喪偶,又性慾勃發的男子而言,成熟的少女是個莫大誘惑。
她怕,她慌,她無助,她怕惡夢成真……
基於這些原因,她才狠下心腸答應嫁給廖佳明。
一想到廖佳明,不禁又具滿腔的忿恨。要不是他,她和思郢也不必走上那條路。
廖佳明是他們兩人的頂頭上司,因為廖佳明愛慕她,所以千方百計想拆散他們。他藉著莫須有的罪名,誣賴思郢虧空公款兩百萬元,按著又去向思郢的父親逼債。
思郢的父親原本也是富商巨賈,後因不善守成乃至家道中落;再加上酗酒、嗜賭,終至敗光了家產。而他之所以落魄到這種程度,大多是因為情感受創。
當年思郢之母嫁進顧家時,已非完璧之身,思邸的父親身心皆受到莫大的傷害。二十餘年的婚姻生活,將他一步步的推向崩潰的邊緣。但儘管如此,他對於不是自己親骨肉的思郢,還是極力地呵護、栽培,一方面他認為孩子是無辜的,另一方面他心中有一個可怕的念頭正在滋生。
他在等思郢長大,他要利用這個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兒子,來報復妻子的不貞。
於是,他將自己全副心力投注在思郢身上;孰料,思郢因感情之事而招惹了廖佳明,背了一身黑鍋。他對於廖佳明的債務實在無力償還,又誤信思郢做出了可恥的事,竟氣得心臟病發而死。
在思郢守喪期間,廖佳明乘機帶著貴重禮物至貝蘭家中提親,並答應給游光平一千萬元做為聘金。
對游家這種小康家庭,一千萬是個大誘惑;何況他本身還是個見錢眼開的人,於是私下答應了廖佳明的提親,強迫貝蘭出嫁。
面對混亂至極的情況,使得顧思郢和游貝蘭不得不選擇一死了之。
他們一起跳了海,結果卻大不相同。
她生,他死。
命運為什麼要作這種殘酷的安排?讓活著的人更加痛苦,死去的人則必須寂寞、孤單的走在黃泉路上。
五年來,她常一個人去當年那個海邊。那裡對她而言是傷心地,因為她和思郢在那兒邂逅,卻也是在那裡跳海,造成一生一死的椎心之痛,永遠的天人兩隔,永遠的無法再見。他們都是飽受命運捉弄的可憐人,每每思及這些,她總像生了根似的佇足凝望大海。
三十歲的貝蘭,是個完全獨立、堅強又自信的新女性,她被莫子其訓練成絕佳的商場高手,如今的她,已經和五年前那位青澀的少女完全不同了。
商場上她可說是叱吒風雲,然而,在感情的領域中,她卻是一片空白。她無法也不願再接受別人的愛,因為她與思郢那段情是刻骨銘心,是深情摯愛,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即使是莫俊碩。
雖然莫俊碩遠在英國留學,但自從三年前回國度假後,即對寄居在家中的貝蘭產生了好感。回到英國以後,書信不斷,在在表現出對她的深切開懷。
貝蘭知道莫俊碩知識淵博、成熟穩健、風度翩翩,是個溫文儒雅的讀書人,在他的身上實在找不出什麼缺點。尤其他是莫子其的兒子,她救命恩人的兒子,照理說她該接受他的,但是她做不到。
她努力過,但她做不到。
她心中唯一的牽念,仍是不幸喪生的思郢。不要說五年,五十年她都不會改變!今生等不到思郢,她可以盼來世。
敲門聲打斯了游貝蘭的思緒。原本以為五年的時間可以讓她麻木、讓她心死,但她對思郢的想念卻一天天加深,無時無刻刺痛著她的心。
她坐直了身子,擦掉淚痕。在辦公室裡她是冷酷無情的女強人,不是脆弱、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游貝蘭。
「進來。」她威嚴的喊一聲。
門開了,她的秘書薛遠鈴引進一名年輕男子,來到她的辦公桌前。
抬頭望著這名年輕男子,游貝蘭不禁產生一種熟悉的感覺。她的心莫名的翻攪著,莫名的痛著,好像一切都不對勁了似的,她強迫自己冷靜。
「這位卓先生是來應徵業務專員的。」薛遠鈴解釋。
游貝蘭不動聲色,由遠鈴的手中接過這名男子的自傳和履歷表,然後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薛遠鈴退了出去,留下他們。這名只有二十四歲的年輕男子,身上有種神秘而無法捉摸的氣質,令人好奇。
「卓先生──」「卓逸帆。」他沉穩、冷靜的打斷她。
她沒有不悅,事實上他的沉著自若令她欣賞。她好奇一個毛頭小孩怎會有這種自信,好似今年他已是三十幾歲,好似他已經歷過風霜,有過什麼傲人的歷練。他不像男孩子,他是個「男人」!
「年輕的是我的年紀,不是我的心境。」他面對她,淡然答道。
「卓逸帆。」她改口道,翻著他的履歷表。「二十四歲?你這麼年輕……」
她看他一眼。「你在美國念完大學?」
「是的,不過是一所『野雞大學』。」他坦白得很。「台灣的學校我混不下去,所以我父母把我送到美國去唸書,美其名是『深造』,實則是去拿一張文憑,好回來台灣混飯吃。」
對他的直言不諱,她報以一笑。
「再往下看,自傳裡有我過去的風光『史跡』!」他指點她。
她真的往下看了,而且時而皺眉,時而輕笑。很難把眼前的他和那個好勇鬥狠,血氣方剛的十九歲小孩子聯想在一起。自傳上說他曾經挨了一刀差點致命,就在……
她猛的抬起頭瞪他。
卓逸帆也望著她,他的眼中有著一抹溫暖、柔和的光彩。
他似乎想告訴她什麼,又好像要讓她自己意會似的,他彷彿認識她已久………游貝蘭困惑了。
「你到底是誰?」她平靜的問。
「你不知道?」他反問她,隨即輕鬆的一笑。「我的一切都寫在我的自傳裡,我沒有高估自己,也不會醜化自己。以前我可算是一個不良少年,只會惹事、吃喝玩樂,只會讓父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