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叫器響時,她人在山上,在擎天的菜園附近徘徊。
她既想找他,問他關於為她籌畫開畫展的事,又不想在心緒還亂成一團時和他見面 。
她現在擔心因為下山打電話這段時間耽擱,使家裡這些大孩子慌亂中跑出去找她去 了。
因為屋裡一片黑暗,而珍儀怕黑,所以他們不管白天或夜晚,總會留著一盞燈不關 。
亦方進了屋,先打開客廳最亮的一盞燈。
燈卻不亮。
屋裡所有的燈都不亮。
「糟糕。」亦方喃喃。
怪不得統統不在,珍儀一定嚇壞了,他們帶她出去,到有亮光的地方。
如此想,亦方放心了些。
回到家,緊繃的感覺微微鬆弛,她才感到渾身疲憊。這一個星期,有如一世紀般漫 長。
她甚少休假,總是別人休,她義不容辭代班。
如今也不是休假,倒是痛下決心做了件她一直想做而沒有做的事。
她遞上了辭呈。
院方沒有批准,簽了「留職停薪」。
「你太累了,去好好度個假。幾時休息夠了,幾時銷假回來。」院長這麼說。
亦方想,她需要的是重整她的生活,度假補綴不了破碎的心。
歎一口氣,她正要到房間洗個澡,方亦言出現了。
「喲,好久不見。」她幾乎把他給忘了。
「你的氣色好差,」他評道,「比我還像鬼。」
「謝謝。」
「不客氣。我來道別。」
「道別?」亦方一怔。「哦,對了,你找到你母親和陸宛如了。」她記起來。「那 麼,都解決了?」
「還有一點點。」
「要我幫忙?」
「正是。」
「自己幫自己的忙,應該的。說說看。」
「你和駱擎天……」
亦方馬上打斷他的話。「你不必操心,我不會嫁給他了。」
「不,你一定要嫁給他。」
她楞住。「你說什麼?」
「你非嫁給他不可,否則我走不了,而我非走不可,我的能量所剩無多。」
「我不明白。你之前極力、堅決反對我嫁給他,現在自我矛盾嘛。」
「假如我走不掉,困在這裡,另一個我,也就是你,就麻煩大了。」
「即使我要賠上我的終身?」
「你的終身也是我的。一體兩面。」
「等等,方亦言,是我糊塗了,還是你能量減弱,思考力差了?我必須嫁給一個花 花公子,換取你的自由?」
「我自由,你才能得到自由。」
亦方搖頭。「我好累,腦子空蕩蕩的,聽不懂你的謎語,等我睡一覺起來再說。」
「反正你一定要嫁給他就是了。時間不多了。」他在她後面焦慮地喊。
亦方倦乏地擺擺手,走進房間。
儘管方亦言和她是他所謂的一體兩面,亦方更衣前,仍回頭確定他沒有跟來。
她走向浴室,一路卸除衣物,襯衫、長褲、襪子,懶洋洋地隨手拋丟。等她走到浴 室門邊,差不多只餘一縷私物著身了。因為沒有燈光,她瑩白且豐盈的胭體,自成一個 神秘且燦爛的光體。
黑暗中,躺在她床上的擎天凝視著,感到身體竄起火苗,它由下而上,形成烈焰, 圍繞他,灼燒他原始的慾望。
他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亦方進了浴室,他才悄悄喘一口氣。不知忘了什麼,她又出來,這時卻是連最後一 絲蔽體的衣物也除去了。
驀地,她整個人僵立在門口,大約過了幾秒,她倏然醒覺,跳回浴室,再出來時身 上圍了條大浴巾。
她瞪著床好半晌,然後劈哩啪啦按電燈開關,狂亂地翻箱倒櫃。
擎天無法出聲,不曉得她是否在找武器好對付他。
這可真叫作法自斃,他挫折地想。
生平第一次絞盡腦汁追求他所愛的人,卻沒有一件事做對。
似乎找到她要的東西了,她停止搜尋。
「等我看清楚了,要你好看。」亦方喃喃。
她若把他敲昏倒也罷了,擎天擔心她拿到的是致命的玩意。
「嚓」的一聲,房裹有了一朵光。
原來她隆重地找了半天的是蠟燭。
舉著它,亦方朝床照過去,看了個清楚明白,不禁呆住。
「擎天!」她張口結舌。「你……怎麼是你?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被五花大綁在她床上,而且被剝個精光,只穿著一條白色內褲,手臂和大腿上貼 了好幾條斑馬線似的反光膠帶。就是它們使她看見了他。
「唔唔……」他說。
「哦,對不起。哦,老天!」亦方連忙過去,「叭啦」一聲撕掉貼住他的嘴的膠帶 。他痛得呻吟。「哦,對不起,對不起。擎天,對不起。」
「不要道歉了,幫我解開繩子好嗎?」
「繩子?哦,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沒想到……他們……哦, 要命!」
雙手恢復自由,他擺動著讓血液循環。
亦方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擎天腳上的繩索也解開了。
「是誰……哦,天哪,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擎天,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看到你為我擔心,這樣關心我,受傷也值得。」
「你還有心情說笑?怎麼會這樣呢?他們在哪找到你的?」
「是我送上門來的。我來找你,我來了好幾次。我想大概是我自作自受,」這部分 卻是實話。「我找你找得心急,態度不太好。我還用門打傷了施於的鼻子。」
「你打傷了施公?他人呢?他們都到哪去了?」
「他們出去了,好像說散步。」他含糊回答。「不用擔心,施公不要緊,有了個有 點像酒糟鼻的鼻子而已,過兩天就會消腫了。」
「你還替他們說話?他們……」她指指扔在地上的繩子,「綁住你,你還替他們 說話?」
「我相信他們是為了愛你。我也愛你,亦方。」
亦方忽然被提醒了,它的態度立刻變冷淡。「你既然沒事,可以走了。」
「我哪兒也去不成。」擎天輕快地聳聳肩。「他們拿走了我的衣服。」
「我去找給你。」
因為知道她不會找到,擎天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膝坐在床上。
亦方沮喪地空手回來。
「你等著,我到你母親那兒幫你拿一套衣服。」
「你要如何對她說為什麼我會需要你去拿我的衣服?」
「我……我在路上想想看。」
「亦方,別走,」他摟住它的手腕,「我們談談。」
「我們沒……」
「你那晚為何不告而別?而後為什麼躲起來?」
她僵硬地背對他而立。
「你倒來要我解釋?」
「那麼我來解釋。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有必要和你交換條件嗎?」
「如果你愛我,有。而且這不是交換條件,是溝通。」
亦方靜默一會兒。
「好,你問。」
「你進來前在客廳跟誰說話?」
「誰?」
「你向他提到陸宛如,他告訴你一定要嫁給我,對了,這個人有機會我要當面感謝 他。」
亦方很快地轉過來面向擎天。
「你……你聽得到他說話?」
「你們說得那麼大聲,我當然……」擎天打住,怪異地看著亦方,「我不應該聽得 到他說話嗎?」他謹慎地問。「還有,你怎會知道陸宛如?」
亦方反手抓住他。「你認識陸宛如?」
「我何止認識她,她……」擎天再次頓住,「等一下,難道……剛剛和你說話的 是個亦方很慢地點頭。「他找的陸宛如和他一樣,如果你認識陸宛如,那表示你身這也 有個他們都不願說出那個字。
「我明白了。」擎天喃喃。「那天晚上你聽到我和陸宛如說話,你也看見了她,因 此你不告而別。」
「她就是陸宛如?」
擎天點頭。「你為了一個幽靈把我打入地獄。」
亦方跌坐床沿。「我怎會知道你身邊也有一個?」
「唔,我也沒想到你看得見她。我以為只有我能,她是這麼告訴我的。」
「或許因為我們四個人之閒有份密切的關係。」亦方半自語道。
「你那個,就是害得我那個自殺,逃婚、自私、不負責任的大少爺?」
「他不知道事態會這麼嚴重。他沒有逃,他躲在窗台外面,不小心摔死了。他沒有 要傷害任何人,只是不願被擺佈和操縱。他認為兩個人相愛的結合才是美滿的婚姻,而 不是憑雙方父母的決定,強迫兩個從不相識的人共度一生。」
「聽起來,亦方,」擎天沉吟,「是否像我們倆的情形?」
「幾乎是再版。你最初也不肯接受,不是嗎?」
他凝視她。「而你為了替方亦言贖罪,等了我好多年。」
她回望他。「果然如此,我沒有怨言。」
「哦,亦方。」擎天擁她入懷。
「對不起。」靠在他肩上,亦方低語。
「不,是我對不起你,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他微微推開她,用雙手托起她的臉,好讓她看見他的濃情深意。
「亦方,千萬別再不告而別,我們之間不要再有任何誤解,好嗎?我要我們之間互 相坦白、信任。」
「說到坦白,你買了我的畫,還有書展是你一手籌畫的,你為什麼一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