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醫……」他盯著亦方的白色上衣,眼睛睜大。
她急於離開醫院而未換下的制服上,到處沾染了干了的血跡。
「放心,這些不是你的血。」她安慰他。「一定要去醫院檢查哦。」
亦方和他說話時,所有的人,包括之前那兩個將打起來的男人,都靜了下來,兩眼 瞪得大大的,張著嘴,盯著她看。
他們看她的表情,彷彿光天化日之下,她是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鬼。
「是有個人從樓上跌下來。」她對那兩個像電影停格停止爭執、但仍互相抓住胳臂 不放的人說:「你們最好有人送他去醫院,他可能有腦震盪。」
走回停放機車的地方,亦方跨坐上去,再次戴上安全帽。
沒時間等那些人散開,她掉轉車頭,走另一條巷子。
騎了一段路,她忽然想到「怪了,那麼大個人躺在那,怎麼居然沒有人看見他?」
然後她很快忘了這件事。
十幾分鐘後,亦方把機車停在畫廊外。
「哎喲,你總算露面了!」官關大叫,按著尖叫:「我的天呀!你幹什麼去了?」
「你別嚷行不行?」亦方四千環顧。來看畫展的人不少呢。「有沒有個沒有人的 地方?」
「怎麼?」官關領她往後面走。「你也知道你的模樣嚇人啊?」
進了一間辦公室,亦方朝一張沙發倒坐下去。
「呼!」她吁一口氣。「累死了。」
「拜託你脫掉那件血衣好嗎?穿著它,餚起來像個屠夫。」
亦方看看自己。「哪有那麼可怕?」
不過她還是脫了下來。
辦公室門打開,進來一位摩登女子。
「呀,我有沒有打擾你們?」聲音像黃鶯。沒等任何人回答,她熱誠地來到站了起 來的亦方面前。「我猜,你一定就是官關口中仁心仁術的言醫生,對不對?我是於璒, 這家畫廊的負責人。」
「我哪有說這種話?」官關翻個白眼。「我說她是爛好人一個。腐爛的爛。」
亦方不太自在地握了握於璒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
「你不要理她,她講話就是這樣,吐不出象牙,習慣了就好。」於璒對亦方說。
「嘿,你吐根象牙讓我瞧瞧!吐得出來我就算服了你,從此我官關洗嘴革牙,專挑 人愛聽的話說。」
「你哦,難怪人家一聽到是你要寫訪問稿,先就流了一大把冷汗。」
「是喲,我香汗淋漓的時候都沒人看見,都不瞭解我。」
她們倆你來我往,亦方沒有插嘴的餘地,僅微笑旁聽。
「呀,對不起,言醫生,」於璒說,「讓你笑話了。」
「你不必了啦,亦方和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她這人,你說笑話說破了嘴,她都未 必聽得懂你是在說笑話。」
「叫我亦方就可以了,千小姐。」亦方給官關一個白眼。
「那你也直接叫我丁璒。官關,你告訴亦方沒有?」
亦方看官關。「告訴我什麼?」
「我要上洗手間。」官關跑了。
亦方於是看於璒。
「噯,這官關……真是!」於璒清清喉嚨。
「什麼事?」亦方問。「是……關於我的書?價格訂太高了?」
會展出多年畫作,是官關一再慫恿,亦方對自己的作品其實沒有多大信心。每一 幅畫的訂價都是交由官關決定,官關說的市場行情,她不瞭解,而官關是報社記者,成 天在外頭跑來跑去,交遊廣闊,地想讓官關做主總不會錯。
事實上,由接洽場地到如期展出,完全是官關一手幫忙安排,亦方做的只是在好友 極力遊說之下,終於點頭同意試試看。
「什麼?」於璒顯得很驚訝。「怎麼會?我還覺得太低了呢!」
這回輪到亦方驚訝了。
因為官關一再強調「高貴」,意即「價錢高,東西自然珍貴」的消費者心理。
「是嗎?」
「是啊,不過……咦,這個官關怎麼上個洗手間上這樣久?」於璒嘀咕。
「沒關係,于小姐,有什麼事,你告訴我也一樣。」
亦方瞭解官關,她這人對朋友極為熱心,能力亦相當強,只是有時愛沒事找事,找 出事以後,便把小事變大事,大事則搞成雞飛狗跳的亂事,然後她就表現出一副置身事 外、全然與她不相干的無辜模樣。
或者像現在,乾脆閃人,來個事發時不在場。
「是……」於璒猶豫一下,「哎,其實我想你應該不會太在意。官關說你不會在意 。」
亦方只想了半秒就知道了。
但是她仍抱著希望問:「她該不會把我那幅非賣品賣掉了吧?」
亦方再三交代、囑咐、拜託又叮嚀,那幅畫是絕對不賣的。
「我經營畫廊這麼多年了,當畫家特別聲明非賣品時,我是絕對尊重畫家的意願的 ,我知道……」
「她真的把它賣了?」
「呃,言醫生……」
亦方奪門而出,去找官關。
洗手間裡根本沒人。她已經料到了。
展覽場中,人比亦方進來時更多了。她卻焦急且滿腔不悅,沒心情高興。
倒是看見了官關。她正和兩個人談話談得興高采烈的樣子。
即使在氣頭上,她們佩服官關交際能力一流。不論何時何地,哪個角落氣氛最熱絡 ,一定有她在。
雖然個子不高,外形也不特別突出,又不講究穿著,官關卻很容易成為眾人當中的 中心人物。
她就永遠沒辦法在社交場合像官關這麼自在、開朗、毫不拘束。
亦方想等她結束交際再找她興師問罪,便隨意晃著。而當她看到一幅畫框旁的標售 數日,她不禁目瞪口呆。冉發現已有好幾幅畫都貼上寫著「已蒙收藏」的紅紙卡,她簡 直……「難以置信,是吧?」
亦方轉頭瞪向官關得意非凡的臉。
「告訴過你嘛,有官關為你把關,保證你一炮而紅。」
「我問你……」
「哎,來來來,我為你介紹兩位傳播界的高人。他們替你寫一篇專訪啊,我跟你說 ,勝過你上全國收視率最高的電視節目。」
亦方不為所動。
「官關,你把我的非賣品賣給誰了?」她質問。
「等一下再說嘛,這兩個人可是我費了好大工夫邀請來的耶,他們忙得要命,特地 抽空專程趕來哪!」
「你明明知道我不接受訪問。」亦方冷冷地說,「我答應開這次畫展,是因為你保 證我不必曝光,我可以不用我的本名,可以不出面。」
「對,可是……」
「現在,你不但未經過我同意賣了我的非賣品,還找來記者做什麼專訪。我需要的 話,你這位大記者就近在眼前,用得著……」
忽然鎂光燈對著亦方一閃。她立即反應,舉起手臂擋著臉,可是她知道來不及了, 對方已經拍到了。
「你負責把我的畫要回來。」她對官關說。
盛怒之下,她轉身朝出口迅速離開。
※※※
回到離醫院不遠、她和四位室友合住的三房兩廳公寓時,亦方仍然怒氣沖沖。
她的其中兩位室友,一個半倒在沙發上看報,一個癱在地板上發呆。
聽到「砰、砰」的開門、關門聲,兩個人同時放下報紙和坐起來,高興地對她笑。
「嗨,亦方。」
「亦方,你回來啦?」
施展信,室友們匿稱「施公」,自認為是個頂尖內科醫生。龍冰琪外號「冰淇淋 」,自稱資深護士。
兩人輕快地向亦方打招呼。
亦方一語不發,直接朝臥室走去。
「看樣子相親相得不親。」冰淇淋說。
亦方驀地轉身。
「相親?」她呆住了。
「對啊!」施公說,「你昨晚不是回家相親嗎?」
亦方跌坐進單人沙發,捧住頭。
「怎麼啦?不順利啊?」施公關心地問。
「還用問嗎?你沒看見她筋疲力竭、臉色發青?一定把她整慘了。是不是,亦方? 」
「糟糕,哦,要命!」亦方把臉埋在手掌裡呻吟。
「這麼慘啊?」
「是你不滿意,還是你爸爸不高興?」
亦方搖搖頭。「我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我根本沒回家。」
「你沒回家?」冰淇淋喊。「那你整夜沒回來,到哪去啦?」
「我在醫院。」
「你在醫院?」
施公和冰淇淋對望。
「我們也在醫院,沒看見你呀!」施公說。
「她沒我這麼倒楣,走到哪都遇見你。」冰淇淋頂他。
「不曉得誰比較……」
「亦方,你去哪?」
亦方走到門邊,停住。
「我現在不能回去,」她喃喃自話,「可是……」
「哎呀,你這個時候不回去是對的。」冰淇淋說。
「你少亂出餿主意。」施公說。「亦方,你現在回去恐怕不太妥當。」
「喂,你的就不是餿主意?」冰淇淋喊。
「我的說法不同,比較有彈性。」
「我的還伸縮白如呢!」
「你們都少說一句,拜託。」
亦方哀號一聲坐回去,試著思考。
「這好像是第二次了耶。」冰淇淋說。
施公瞪她一眼。「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提醒她嗎?」
「喲,對不起,我忘了請你挑個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