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前世今生因果不分了。」
方亦言深深地望她半晌。
當他又消失,亦方知通這次他是走了。
擎天並未在她辦公室製造出其不意的驚奇。
不過她才進去,他電話就來了。
「你時間算得這麼準,是不是在這裹裝了監視器?」
他低沉、柔和的笑聲穿過話筒,透入她心坎。
「謝謝你很高興聽到我的聲音,這表示你沒有生氣。」
「你好像認為我是個氣包,動不動就生氣。」
「那倒不是,不過,嗯……你去過護理站了嗎?」
「你是指我有沒有看到花和披薩?」
「我只是想分擔一點點你的辛苦。病人心情愉快,有助病體早日康復,減少你的工 作量。披薩嘛,算是賄賂啦。」
「你不需要解釋的,擎天,我很感動,其他人很開心,皆大歡喜。」
「我不是認為你可能為我做的事不高興,是我的方式。」
「那個啊,嗯,是有點誇張。」
「亦方。」
「嗯?」
「你在笑嗎?」
「你認為呢?」
「亦方。」
「什麼?」
「我比較喜歡你的單音回答。」
這今她笑出了聲。
「再來一次。亦方。」
「不要。」她笑不可遏。
「我愛你。」
她的笑聲嘎然止住。
「這不好笑。」
「因為我不是在說笑。」
雖然他不在眼前,但亦方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亦方。」
「嗯?」
「這樣好多了。」
她歎息。「別玩了。」
「好,那麼說正經事。你願意讓我母親見你嗎?」
亦方心跳停了一拍,接著劇烈跳動。
「我……不知這。她要見我?」
「對。你願意嗎?」
她靜默半晌。
「亦方?我不希望你感到壓力,但是……我母親有病,她盼望見你,已經好久了。 」
壓力?不是壓力,而是他的終於「吐實」,使他方才柔情似水說的那三個字失去了 意義。
他「追求」她的甜蜜舉動,都成了心機。
「你母親得了什麼病?」
「糖尿病,很多年了,她心臟也不好。」
亦方再度沉默。
「不必勉強,我還沒有告訴我媽,我是先徵詢你的同意,以免她失……」
「什麼時候?」
「亦方?」他的聲音充滿不確定和喜出望外。
「你要我什麼時候去見她?」
「以你的時間方便為主。」
「今晚,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太好了:亦方,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知道「敬思廬」。我大概七點到,方便嗎?」
話筒那邊有一會兒沒有聲音。
然後他說:「亦方……七點很合適,我會告訴我媽,她一定非常高興。」
「我會準時到。」
「我相信你會。亦方,謝謝你。」
「不客氣。晚上見。」
放下話筒時,亦方難過的伏在桌上,輕輕慢慢深呼吸,因為她想哭。
「我很榮幸我的今生是你,言亦方。」
她抬起頭來看方亦言。「為什麼?」
「你心胸寬大、善良、正直,還有最重要的,孝順。我不是。」
「哦?你是什麼?」
「自私、自以為是、愚昧,最大的錯誤,不孝。」
「如果我真像你說的這麼好,那麼,恭喜你改過自新。」
「你忘了說「重新做人」。」
「對,重新做人。」亦方暫時收起受傷的心。「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一直沒走。」
「哦。」亦方用手抹一下臉。「等著看我不聽忠告的下場?」
「沒那麼慘啦,慶幸一下吧,他狐狸尾巴露得早,不然更糟。」
亦方睨他。「你沒有從中作亂吧?」
「什麼話?我「重新做人」了,這麼快就忘了?」
「你要如何找……她叫什麼?」
亦方換個話題,不想談擎天。
「陸宛如。」
「名字很美呢,也許人更美。」
「也許。」他悻悻地說。「你知道和我一樣的隱形人有多少?」
「跟地球上的人一樣多?」
「不曉得,沒算過。唉,大海撈針嘛。」
「為什麼你必須找到她和你母親?」
「我娘在我離奇失蹤後,一病不起,到死都不能瞑目。我得找到在今世的她,同她 懺悔,讓她明瞭我沒有自殺。」
這只怕未必比找陸宛如容易,亦方暗忖。
「怎麼說你離奇失蹤?你不是墜樓死了嗎?」
「是啊,玄奇的是,我那一摔,摔到現代來了,他們始終找不到我的屍首。」
亦方驚訝不已。
「要不是我親耳聽你說,我絕不相信有這種事。」她喃喃。
「相信我,我更覺得匪夷所思。」
「陸宛如呢?你找她做什麼?」
「她……在我墜樓不久,割腕自盡。」
亦方張著嘴。「哦,老天。」
「我有責任讓她一縷冤魂安息,然後我才能停止飄蕩、流浪。」
「別忘了她也在飄蕩、流浪。」
「嘖,我知道啦。如果她不飄,我找她也許不會太難。」
「方亦言,你對陸宛如沒有絲毫歉意嗎?」
「聽自已叫自己,挺奇怪的。」
他大可否認,既然規避不答,亦方相信他是有的,或許也感到愧疚。她並不拆穿、 追問。
「你可曾好奇她是怎樣的女子?」
他沉默半晌。
「在知道她……嗯,自殺之後,的確想過。」他承認。
「似乎是一位貞烈女子呢。」
「追悔何益?」方亦言微微激動起來,「我因為嘗到了悔不當初、後悔莫及的滋味 ,所以不希望「重新做人」之後,再蹈覆轍,閃此不要你嫁給駱……」
他猝然打住,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
不想此刻再提到擎天,亦方冷淡地說:「我答應去見他母親,不等於同意嫁給他。 」
當她發現他的身影漸漸變淡,不知怎地,亦方有種不舒服的怪異感覺,彷彿身體的 某部分在減弱。她忘情地朝他伸手。
她的手摸到一縷冰涼的寒氣,使她為之一顫。
「你怎麼了?」
他苦笑。「我跳躍的時空太遠,能量耗得很快,我的時間不多了。」
「那怎麼辦?」亦方問。宛如聽到被宣佈死期,一股驚惶頓升。
「我必須盡快找到她們。」說完他就不見了。
亦方張著嘴,沒有喊出聲。
對前世的她,她幫不上忙;今世的她,對即將面對的可能狀況,同樣無能為力。
毫無疑問的,擎天的母親會催促他們倆結婚,亦方擔憂的是她是否有足夠的堅持, 向一位疾病纏身的老太太說不。
尤其當她深愛著這位老太太的兒子。
※※※
擎天在位於陽明山上的「敬思廬」大門外等候著亦方。
七點整,她的機車停在他面前。
「真準時。」他愉快地說。
「我是醫生。」她說,彷彿如此便解釋了守時對她的定義。
他穿得相當隨意,深綠色POLO衫,卡其色休閒褲,輕便的休閒鞋。
儘管來見他母親,亦方其實很緊張、不安,但為了不要顯得太慎重其事,她刻意以 平常穿著──米白色襯衫及方便騎機車的合身耐髒墨綠色卡其褲──前來,不料,無巧 不成書,竟和它的衣著成為恰到好處的襯配。
雖然她還坐在機車上,擎天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唔,你比我還帥。」
亦方哭笑不得。
「我應該把摩托車停在哪?」她若無其事地問。
「你願意把它交給我嗎?」
他問得很奇怪,倒像在問她願不願把她交給他。
亦方暗笑自己的想法無稽。
她蹲下來站到一邊,他扶著機車把手接過去,然後跨坐上機車。
按著,他拍拍後座。
「上來吧。」
亦方一怔。「做什麼?」
「我帶你環山兜風。」
她臉色一沉。「不是要見令堂嗎?你騙我?」
他揚起眉梢。「我在你心目中不僅是紈褲子弟,還是個登徒子,嗯?」
「是你告訴我,你母親要見我,現在……」
「現在我正是要帶你去。我媽不住這裡,她在北新莊。」
北新莊!在陽明山的另一邊!
「怎麼不早說?」
「你不讓我去接你嘛,只好麻煩你來接我。」
她猶疑地看著他。
「難道你從北新莊走到這來?」
「亦方,有一種交通工具叫計程車。我要是開車,你的摩托車怎麼辦?你若不與我 共乘,我一邊開車,一邊注意你有沒有跟上,要是一個不留神,和前面來車來個親密接 觸,多麼危險。」
地無言以對。
「此外,我熟悉路徑,天黑了,萬一你騎得比我指路的嘴快,即使只快一些些,我 們倆很有可能會「雖不能同日生,卻同日死」。這樣也是很浪漫啦,不過我覺得一起活 著分享人生更美,你認為呢?」
「不管我怎麼說,死活都是你佔上風。」亦方咕噥。
擎天微笑。「不要斤斤計較嘛,上來吧,我們該出發了。我媽知道今晚可以見到你 ,興奮得坐立不安呢,我們不要讓他等太久。」
再也沒有理由推拒了。
「我只有一頂安全帽。」亦方說。
「哦,我差點忘了。麻煩你好嗎?」
她順他手指處望夫,門旁沒花壇砌磚上放了一頂白色安全帽。
山上夜涼如水,但因為抱著他,亦方只覺身體四周都是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