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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葉小嵐

  「你又前世今生因果不分了。」

  方亦言深深地望她半晌。

  當他又消失,亦方知通這次他是走了。

  擎天並未在她辦公室製造出其不意的驚奇。

  不過她才進去,他電話就來了。

  「你時間算得這麼準,是不是在這裹裝了監視器?」

  他低沉、柔和的笑聲穿過話筒,透入她心坎。

  「謝謝你很高興聽到我的聲音,這表示你沒有生氣。」

  「你好像認為我是個氣包,動不動就生氣。」

  「那倒不是,不過,嗯……你去過護理站了嗎?」

  「你是指我有沒有看到花和披薩?」

  「我只是想分擔一點點你的辛苦。病人心情愉快,有助病體早日康復,減少你的工  作量。披薩嘛,算是賄賂啦。」

  「你不需要解釋的,擎天,我很感動,其他人很開心,皆大歡喜。」

  「我不是認為你可能為我做的事不高興,是我的方式。」

  「那個啊,嗯,是有點誇張。」

  「亦方。」

  「嗯?」

  「你在笑嗎?」

  「你認為呢?」

  「亦方。」

  「什麼?」

  「我比較喜歡你的單音回答。」

  這今她笑出了聲。

  「再來一次。亦方。」

  「不要。」她笑不可遏。

  「我愛你。」

  她的笑聲嘎然止住。

  「這不好笑。」

   「因為我不是在說笑。」

  雖然他不在眼前,但亦方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亦方。」

  「嗯?」

  「這樣好多了。」

  她歎息。「別玩了。」

  「好,那麼說正經事。你願意讓我母親見你嗎?」

  亦方心跳停了一拍,接著劇烈跳動。

  「我……不知這。她要見我?」

  「對。你願意嗎?」

  她靜默半晌。

  「亦方?我不希望你感到壓力,但是……我母親有病,她盼望見你,已經好久了。  」

  壓力?不是壓力,而是他的終於「吐實」,使他方才柔情似水說的那三個字失去了  意義。

  他「追求」她的甜蜜舉動,都成了心機。

  「你母親得了什麼病?」

  「糖尿病,很多年了,她心臟也不好。」

  亦方再度沉默。

  「不必勉強,我還沒有告訴我媽,我是先徵詢你的同意,以免她失……」

  「什麼時候?」

  「亦方?」他的聲音充滿不確定和喜出望外。

  「你要我什麼時候去見她?」

  「以你的時間方便為主。」

  「今晚,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太好了:亦方,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知道「敬思廬」。我大概七點到,方便嗎?」

  話筒那邊有一會兒沒有聲音。

  然後他說:「亦方……七點很合適,我會告訴我媽,她一定非常高興。」

  「我會準時到。」

  「我相信你會。亦方,謝謝你。」

   「不客氣。晚上見。」

  放下話筒時,亦方難過的伏在桌上,輕輕慢慢深呼吸,因為她想哭。

  「我很榮幸我的今生是你,言亦方。」

  她抬起頭來看方亦言。「為什麼?」

  「你心胸寬大、善良、正直,還有最重要的,孝順。我不是。」

  「哦?你是什麼?」

  「自私、自以為是、愚昧,最大的錯誤,不孝。」

  「如果我真像你說的這麼好,那麼,恭喜你改過自新。」

  「你忘了說「重新做人」。」

  「對,重新做人。」亦方暫時收起受傷的心。「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一直沒走。」

  「哦。」亦方用手抹一下臉。「等著看我不聽忠告的下場?」

  「沒那麼慘啦,慶幸一下吧,他狐狸尾巴露得早,不然更糟。」

  亦方睨他。「你沒有從中作亂吧?」

  「什麼話?我「重新做人」了,這麼快就忘了?」

  「你要如何找……她叫什麼?」

  亦方換個話題,不想談擎天。

  「陸宛如。」

  「名字很美呢,也許人更美。」

  「也許。」他悻悻地說。「你知道和我一樣的隱形人有多少?」

  「跟地球上的人一樣多?」

  「不曉得,沒算過。唉,大海撈針嘛。」

  「為什麼你必須找到她和你母親?」

  「我娘在我離奇失蹤後,一病不起,到死都不能瞑目。我得找到在今世的她,同她  懺悔,讓她明瞭我沒有自殺。」

  這只怕未必比找陸宛如容易,亦方暗忖。

  「怎麼說你離奇失蹤?你不是墜樓死了嗎?」

  「是啊,玄奇的是,我那一摔,摔到現代來了,他們始終找不到我的屍首。」

  亦方驚訝不已。

  「要不是我親耳聽你說,我絕不相信有這種事。」她喃喃。

   「相信我,我更覺得匪夷所思。」

  「陸宛如呢?你找她做什麼?」

  「她……在我墜樓不久,割腕自盡。」

  亦方張著嘴。「哦,老天。」

  「我有責任讓她一縷冤魂安息,然後我才能停止飄蕩、流浪。」

  「別忘了她也在飄蕩、流浪。」

  「嘖,我知道啦。如果她不飄,我找她也許不會太難。」

  「方亦言,你對陸宛如沒有絲毫歉意嗎?」

  「聽自已叫自己,挺奇怪的。」

  他大可否認,既然規避不答,亦方相信他是有的,或許也感到愧疚。她並不拆穿、  追問。

  「你可曾好奇她是怎樣的女子?」

  他沉默半晌。

  「在知道她……嗯,自殺之後,的確想過。」他承認。

  「似乎是一位貞烈女子呢。」

  「追悔何益?」方亦言微微激動起來,「我因為嘗到了悔不當初、後悔莫及的滋味  ,所以不希望「重新做人」之後,再蹈覆轍,閃此不要你嫁給駱……」

  他猝然打住,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

  不想此刻再提到擎天,亦方冷淡地說:「我答應去見他母親,不等於同意嫁給他。  」

  當她發現他的身影漸漸變淡,不知怎地,亦方有種不舒服的怪異感覺,彷彿身體的  某部分在減弱。她忘情地朝他伸手。

  她的手摸到一縷冰涼的寒氣,使她為之一顫。

  「你怎麼了?」

  他苦笑。「我跳躍的時空太遠,能量耗得很快,我的時間不多了。」

  「那怎麼辦?」亦方問。宛如聽到被宣佈死期,一股驚惶頓升。

  「我必須盡快找到她們。」說完他就不見了。

  亦方張著嘴,沒有喊出聲。

  對前世的她,她幫不上忙;今世的她,對即將面對的可能狀況,同樣無能為力。

  毫無疑問的,擎天的母親會催促他們倆結婚,亦方擔憂的是她是否有足夠的堅持,  向一位疾病纏身的老太太說不。

   尤其當她深愛著這位老太太的兒子。

  ※※※

  擎天在位於陽明山上的「敬思廬」大門外等候著亦方。

  七點整,她的機車停在他面前。

  「真準時。」他愉快地說。

  「我是醫生。」她說,彷彿如此便解釋了守時對她的定義。

  他穿得相當隨意,深綠色POLO衫,卡其色休閒褲,輕便的休閒鞋。

  儘管來見他母親,亦方其實很緊張、不安,但為了不要顯得太慎重其事,她刻意以  平常穿著──米白色襯衫及方便騎機車的合身耐髒墨綠色卡其褲──前來,不料,無巧  不成書,竟和它的衣著成為恰到好處的襯配。

  雖然她還坐在機車上,擎天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唔,你比我還帥。」

  亦方哭笑不得。

  「我應該把摩托車停在哪?」她若無其事地問。

  「你願意把它交給我嗎?」

  他問得很奇怪,倒像在問她願不願把她交給他。

  亦方暗笑自己的想法無稽。

  她蹲下來站到一邊,他扶著機車把手接過去,然後跨坐上機車。

  按著,他拍拍後座。

  「上來吧。」

  亦方一怔。「做什麼?」

  「我帶你環山兜風。」

  她臉色一沉。「不是要見令堂嗎?你騙我?」

  他揚起眉梢。「我在你心目中不僅是紈褲子弟,還是個登徒子,嗯?」

  「是你告訴我,你母親要見我,現在……」

  「現在我正是要帶你去。我媽不住這裡,她在北新莊。」

  北新莊!在陽明山的另一邊!

  「怎麼不早說?」

  「你不讓我去接你嘛,只好麻煩你來接我。」

   她猶疑地看著他。

  「難道你從北新莊走到這來?」

  「亦方,有一種交通工具叫計程車。我要是開車,你的摩托車怎麼辦?你若不與我  共乘,我一邊開車,一邊注意你有沒有跟上,要是一個不留神,和前面來車來個親密接  觸,多麼危險。」

  地無言以對。

  「此外,我熟悉路徑,天黑了,萬一你騎得比我指路的嘴快,即使只快一些些,我  們倆很有可能會「雖不能同日生,卻同日死」。這樣也是很浪漫啦,不過我覺得一起活  著分享人生更美,你認為呢?」

  「不管我怎麼說,死活都是你佔上風。」亦方咕噥。

  擎天微笑。「不要斤斤計較嘛,上來吧,我們該出發了。我媽知道今晚可以見到你  ,興奮得坐立不安呢,我們不要讓他等太久。」

  再也沒有理由推拒了。

  「我只有一頂安全帽。」亦方說。

  「哦,我差點忘了。麻煩你好嗎?」

  她順他手指處望夫,門旁沒花壇砌磚上放了一頂白色安全帽。

  山上夜涼如水,但因為抱著他,亦方只覺身體四周都是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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