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群中的海晨,也訝異於李姝嫻的才藝,想不到她也有這麼豐富的內涵,在她的 驕縱、潑辣、不可理喻和耀眼的美貌之外,至少他又發現了她另一樣內在美。那麼,這 個小蠻女的內在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關於真、善、美的各種秘密,各種蘊涵… …一個嬌小的外表,也或許藏著一個海洋……正想著,琴音又起。
原來,李姝嫻在眾人的安歌聾中再度「獻藝」,這次彈的竟然是日本電影︵砂之器 ︶的主題曲「宿命」,琴音雄厚澎湃,令海晨再一次對她的才藝與耐力刮目相看,只是 ,聽著、聽著,他愈來愈覺技癢難耐,最後再也忍耐不住,悄悄走向左邊那一座鋼琴, 請佔位者讓開後,也撫鍵彈奏起來。
清越剔亮的琴音忽而變成了雄渾壯闊的雙琴合奏,壯麗豐沛的琴韻灌滿了整個空間 、灌滿所有人的耳室和心田,大家都渾然忘記了自我,隨著琴韻起伏,時而雄壯、時而 荒涼、時而淒美、時而憂傷,澎湃起伏,如海潮震盪、如長風旋揚、如秋葉辭枝……姝 嫻雖傾力演奏,仍是早早就察覺琴音的變化。她知道有高手加入,而且對方功力更勝她 一籌,對方能夠巧妙地加入獨創的裝飾和花式爬音,甚至在她累得瑞不過氣,偷懶停手 的片刻,都還能源源不息地彈奏下去。本來她只想彈奏幾分鐘就站起來,在對方帶引護 航下,竟然彈了整整二十分鐘。當琴聲雙雙嘎然停止,姝嫻滿頭大汗,幾乎站不起來。 全場再度掌聲雷動,但是她心不在此,只想看看對方是誰。
一眼望去,那正在優美地揮著阿奎諾夫人勝利「手勢」的人竟是雍海晨!
後來的聯誼活動是怎樣進行的?姝嫻一片空白。
腦海中最清晰的記憶就是,為什麼她偏偏又對上了那個雍海晨?是不是他存心和她 爭苗頭?可是,他和自己配合得那麼好,好得就像鋼琴社長後來說的「珠聯璧合」、「 日月爭輝」!
從奶瓶、尿布開始到「珠聯璧合」、「日月爭輝」,姝嫻左思右想,獲得了一個結 論:她和他是「冤家」!不是冤家不聚頭嘛,不然是什麼?
她又發現自己已經不討厭他了。這種變化使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告 訴自己,她「欣賞」這種感覺。
***
花晨知道,很快就會接到宗舜的電話。這兩天,他就要從中南美出差歸來。
兩周的別離,正好是一段殘酷的內心交戰的日子。
百般思量,結論還是終結了這一段才萌芽的感情。
再想到父親,還有什麼好內心交戰呢?
父親,共同生活了二十餘年,也養育了她二十餘年,恩情比天還高,一輩子都補償 不完。
陶宗舜,只是一個程咬金,怎麼能和爸爸的份量相提並論?雍家和他是勢不兩立了 ,何況更關鍵的是:他即將是李魁南的快婿!「快婿」」」絞痛了她的心!
千般苦想,陶宗舜和李家小姐不知有著怎樣的感情?他們或許已經論及婚嫁了,否 則怎麼會有乘龍快婿這樣的傳聞?連秋姨都知道。他是一個不誠實的人嗎?他隱瞞什麼 嗎?不管是或不是,都已不值得她去探究。只是為了父親,她應該和他斷絕一切!想到 父親,令她的心又一陣絞痛。
這一段日子以來,她也深刻體會出父親對這一件事有多麼嚴重的芥蒂。他甚至在晚 餐桌上向家中每一名成員慎重宣告,禁止這類事情再發生。
「我們雍家和光達姓李的絕對沒有餘地可談!過去沒有提起,我不怪任何人,因為 我沒有把事情告訴你們。現在,我讓你們認清了真相,絕對不准觸犯禁忌!花晨的事, 我也不想再追問了。現在我說得很明白,該怎麼做,各人自己心裡有數。」雍昭賢板著 臉一邊說,一邊看花晨,又對另外兩個孩子耳提面命:「海晨,星晨,你們也要記住。 不要以為自己置身事外,沒把話聽進去。爸爸是很認真的!」
星晨一心向著父親,連點點頭。倒是海晨,暗暗為花晨不平。飯後,他跑到花晨房 間,同情地對他的姊姊說:「姊,你運氣真差,第一次交男朋友,就碰上這種狀況。」
花晨臉色蒼白,沒說什麼。
海晨看見姊姊情緒低落、不想說話,只好說:「姊,爸爸這麼介意,只有認命吧, 就算被搗蛋鬼捉弄一次好了。」
他知道自己說得輕鬆,根本是「隔靴搔癢,搔不到癢處」;換作是他,才不甘心自 己「偉大的愛情」被犧牲掉,尤其是被父親那種事業的野心犧牲掉!他並不認同父親是 一個失敗者,至少在情場上,他打敗了李魁南。父親的人生要樣樣都贏,他不以為然! 不過他知道花晨的軟心腸,為了父親的反對,她是忍著痛苦也要強迫自己放棄的。既然 如此,他也不能唱反調,煽動姊姊發動革命吧!畢竟他並不十分清楚所有的事。海晨 勸過,星晨也有安慰。花晨聽來,都是些隔靴搔癢的話,意在關懷而已。珞瑤更是早就 和她深談過,似乎只有她是真正瞭解花晨的心情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當年 她視天下男人如糞土,直到遇見昭賢,才付出自己完整的感情。花晨直到大學畢業才交 上陶宗舜這一個男朋友,不也正是承傳自她的那種專一高摯的情懷與心性?但是她無法 慫恿女兒去背叛父親!好在這段戀情才開始,她相信花晨能夠慧劍斬情絲,另外尋找一 個更美滿的春天。
面對眾人的關切,花晨甚至連軟弱哭泣的機會都沒有。她要表現得灑脫、堅強,並 且還要去應付陶宗舜!「應付」!真可笑的字眼!真可悲的心態!她和他,緣盡情了, 交心的愛已夭折!
每當電話響起,她就膽戰心驚,情緒起伏幾乎不能克制自己。
她怕那一刻,卻又希望盡早解決,就像趴在刑場上等待槍聲響起的死刑犯……鈴鈴 鈴鈴鈴」」
奪魂鈴一樣的電話鈴聲經常在不該響起時偏偏響起。花晨接聽,果然是槍聲響起的 時刻已經來臨。宗舜告訴她,為了有時間與她相聚,他提早兩班飛機飛回來。
「猜猜,我現在在哪裡?」
午後三點,晚秋的天氣有些陰沉。花晨下意識望向窗外,平淡地說:「在哪裡?」
「你家樓下管理處!我現在看到電梯正降到一樓……」
「在下面等,我就下去。」
花晨匆匆掛斷電話換了件襯衫,看看鏡中的自己,蒼白的一張臉配上微微泛黑的下 眼圈,正警告自己,她是多麼憔悴。然而;即將分手了,她又何必在乎呢?
走出電梯,她看到陶宗舜拎了一個紙袋,站在大門外的木棉樹下,遠遠看過去,鼓 鼓地不知裝了什麼東西。
看見花晨,陶宗舜粲然笑著快步迎過來。
「你沒去學校?是不是感應到我會提早回來?嗯?」
花晨雙手環抱在胸前,不趨不避、淡漠地笑笑:「感應什麼?只是湊巧罷了。」
宗舜凝望著她,心中有點奇怪,猶豫了一下,他謹慎地說:「如果方便,我們一起 走走?」
花晨不語,冷漠地點了點頭,一絲絞痛湧上心頭。兩人循著上次踏月而行的路徑, 默默走向九龍仔公園的方向。
「花晨,你怎麼悶悶不樂?」
終於,兩人站在公園中央時,宗舜忍不住發問。
「我怎麼會悶悶不樂?」花晨鎖起眉頭,把內心的起伏壓抑下去:「我只是勉強自 己在做一件不想做的事,覺得頂不耐煩而已。」
「你再說下去。」宗舜冷靜地說。
「本來,我可以不再接你的電話,不再和你見面,讓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切 本來就不需要理由。」說到這裡,花晨倒吸一口氣,正視著宗舜的眼睛,狠狠地再接下 去說:「但是,我喜歡親自解決自己的事情,以避免任何多餘的猜測。我要當面告訴你 ,不要再找我了,一切都結束了。」
說完,她不看他,神情落寞地遙望著遠方。
宗舜錯愕得說不出話來,他連應變的時間都沒有。
「我說得夠明確了吧?如果沒事,我就失陪了。」
花晨轉過臉來,嘲訕地看了宗舜一眼,拔腿就要走。
宗舜把紙袋扔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她。
整個公園只有他們兩個,是人們為他們留下了這個悲劇的舞台吧。在被宗舜抓住的 那一刻,花晨幾乎忍不住要掉下眼淚。
「你是在開玩笑?還是在作弄我?」宗舜氣得整個人顫抖,緊緊抓著她不放。
「什麼叫作弄?什麼叫開玩笑?不想繼續交往需要理由嗎?我難道得沒完沒了奉陪 下去?」花晨說得急促逼人,不讓自己有喘息的空間:「陶宗舜,這是我親口說的,你 聽見了?我還需要交代什麼?還是請求你同意?如果你聽懂了,請你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