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花晨悟不透宗舜究竟指的是什麼,大概也能猜出這是要她去做件衣服,穿著它 去放風箏這樣一個粗略的含意;雖然她意識到以宗舜的品味涵養,這塊絲料的贈予必定 另有奧妙與深意,但她一時還真不能體會過來。
「就等著看他揭曉那深藏的玄機和意趣吧!」
花晨不願多猜測,只是把它貼在臉頰上感受那絲絹極度細緻柔潤的觸感,一直到天 亮。
那是一塊底色深紫,印著靛藍、橙黃、玫瑰紅、翠綠、淺紫各色古典花朵葉片圖案 的純絲,花色繽紛奪目而又高尚雅致。把那樣多鮮艷的顏色湊在一起而能這麼協調耐看 ,花晨對那個天才設計者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歡喜宗舜有這麼高的審美眼光。
然而,只隔一個夜晚,花晨再度捧起它,心頭卻是混亂、悲傷又茫然!
正在睹物傷情,百思不解,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是彥秀來電。
「花晨,早啊,昨晚怎麼樣?是不是卿卿我我到半夜還捨不得分開啊?」
「彥秀,我正不知所措,不要煩我。」
「怎麼,快樂過度,魂收不回來?」
「亂說話。今天早上我爸問起他來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氣得跳起三丈高,差點兒就 把我撕成兩截……」
「為什麼?我正急著告訴你,昨晚看到你和他那種一模一樣的優雅斯文勁兒,就覺 得你們真是絕配,真是天造地設!真是七世夫妻,奇怪!你爸為什麼反對?」
「因為他是光達的人,因為他是陶宗舜!」
「就只這樣?沒道理嘛!是不是同業競爭結了怨?這也不該記在你頭上?你有沒有 和宗舜談過這些事?他知不知道你老爸是誰?」
「宗舜當然知道我爸爸,也知道我是雍昭賢的女兒。我們雖然很少談到他們事業上 的事,但看得出宗舜對我爸沒有什麼嫌隙或不滿。」花晨說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莫名其妙嘛。少歎氣了,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噢,現在我要出門 上班了。遲些再聊,拜。」
掛了電話,花晨愁腸百結,簡直無法承受這謎團未解的折磨。她忍受不了,要盡快 得到答案,她不能等到下午媽咪回來。
「對,找秋姨!」
苦思中乍見一道靈光,關於吉群和光達的恩恩怨怨,二十年來一直和父親一起工作 ,現在還是父親貼身秘書的秋姨應該比誰都清楚!
忍耐到中午,花晨接了一通電話給秋姨。她原先擔心秋姨會不會陪同父親一同去了 機場,好在雅秋正留守辦公室,突然接到這樣一通吞吞吐吐不尋常的電話,性急的秋姨 幾乎以連跑帶跳的步伐匆匆趕到辦公大樓附近的牛排屋去赴花晨之約。
花晨早就到了,她根本無心去學校聽課,在家裡發呆了一個上午。
「秋姨,非常抱歉打擾了你,希望沒耽擱你的正事……」
「不會、不會,傻孩子,」雅秋打斷花晨的話說:「還和秋姨這樣見外。」雅秋面 對花晨坐下,拿出手絹按拭鼻尖上的汗水。花晨從未這般突如其來地找她,她警覺必定 有嚴重事態發生,緊接著問:「慢慢說,別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請秋姨告訴我,爸爸和光達公司之間有什麼恩怨?秋姨,我迫切要知道!」
雅秋深深被這意外的問題忡怔住了,花晨到底想知道什麼?
「花晨,你為什麼突然會想這樣一個問題?你要知道……你爸爸向來不希望你們過 問他的事業,唔……尤其關於光達,儘管我們口風守得緊,你多少也感覺得出來,你爸 爸對它……套句你們年輕人的用語,對它很敏感!不過這也不關你們年輕人的事……」
「不,秋姨,和爸爸有關的事,就是和我有關,我不能置身事外。」
花晨雖心急,但是為了獲得較客觀冷靜的答案,也不要讓秋姨瞎猜疑,出現和父親 一樣情緒化的反應,暫時按捺住自己的狀況沒說出來。
「哎,這些事情是不至於扯上你,不過,你既然對你爸這樣關心,我也該讓你知道 一些內情。」
「內情?秋姨是說,爸爸和光達在商場的競爭上有很複雜、很嚴重的恩怨?」
「光是公事就好了,也不會這麼嚴重……」
「難道還有私事?私人的恩怨?」花晨聽著,墜入了亂無頭緒的霧中。
雅秋深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剛剛急走過來的呼吸才點點頭。
「和誰有了私人的恩怨?秋姨快說。」
花晨膽戰心驚,唯恐秋姨說出的是陶宗舜三個字。
「光達現任總經理,李魁兩你知不知道?」
花晨搖頭,這裡十幾家汽車公司,她根本不曾留意這些。
「我是昏了頭了,你爸死也不會跟你們提這個名字,你們怎麼會知道?」苦笑著歎 了一口氣,雅秋的神情跌入了飄渺的思緒裡,開始陳述遙遠的往事。
「在你還在天國上當小天使等著投胎,在你媽咪還沒和你爸爸結婚以前,我、你爸 爸和李魁南都在光達任職,昭賢和李魁南還是大學同班同學呢!昭賢是苦幹實做那一型 的,李魁南則是外交手腕一流,兩個人一起進入光達,一個搞技術,一個搞業務,從基 層幹起。壞的是他們一起追求你媽咪,兩年過後,珞瑤選擇了你爸爸,這件事使李魁南 非常憤怒,他在公司的職位原本就爬得比昭賢高,在情場失敗的打擊下更是卯足了勁往 上爬,不到三年就升到營業部副經理。」
雅秋喘了一口氣,花晨問道:「後來爸爸和秋姨為什麼離開光達?」
雅秋恨恨地哼了一聲,說:「被李魁南逼走的。你要知道,男人嫉妒起來,一點也 不比女人少,情場失利,總得從其他地方去取得平衡吧!這種恩怨一旦擴大到彼此都不 能忍受對方時,總得有一個要離開的。我也是在那時候一併跟你爸爸離開了光達。」
「秋姨和爸就進了吉群?那後來呢?」
「這場恩怨還是繼續鬧得沒完沒了。李魁南還是利用他的人事關係和影響力一再打 擊昭賢,使昭賢在吉群奮鬥得頭破血流,掙扎得好辛苦!有一段時間,大概是在你出生 後一兩年吧,昭賢的日子過得簡直如同困獸,如果不是你們母女倆給了他安慰,他可能 會整個人崩潰掉。」
「我知道還有你做了爸的精神支柱。」
花晨幽幽地說。她似乎已忘記了自己今天一早的煩惱,沉迷在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和 無邊的愁緒之中。
「哎,我對昭賢……這一輩子是無怨無悔……到現在,早就從男女之情超脫昇華為 兄妹手足之愛了,所以珞瑤對我也很放心。海晨常說你爸擁有四大美人,就是珞瑤、你 、星晨和我,這雖然是玩笑話,說真的,再沒有什麼話讓秋姨聽起來更合意!」
心隨境轉,說起這些,雅秋的思緒一下子拉得好遠。
「秋姨,事隔這麼多年,爸爸在吉群也算是出人頭地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在意李魁 南呢?」
「只要同樣在汽車這門行業裡,他們之間的對立就免不了。這幾年來,李魁南在汽 車行業中地位如日中天,漸漸也放鬆了對昭賢的攻擊。或許是對他那樣一個雄心勃勃的 商場鬥士來講,他已經不再把昭賢當成一個對手了,他還有更多更大的敵人要去應付呢 。倒是昭賢自己,好不容易闖出今天的局面,總是一心一意想和光達一較高下,把光達 當做理所當然的頭號競爭者,因為他如打垮了光達,就等於擊敗了多年給他挫折感的李 魁南!」
「這不等於為仇恨而活嗎?爸是不是太傻了?」
「事情過了這麼久,我把那些恩恩怨怨也早看淡了。珞瑤更是常常勸他拋開一切糾 葛,但昭賢偏做不到。也許是男人的好勝心在作祟吧,昭賢一直認為,李魁南掃盡了他 做男人的尊嚴,他吞不下這口氣。在珞瑤面前,他總是想起自己是李魁南的手下敗將, 這輩子,他非把李魁南踩下去不可!」雅秋臉色有點蒼白,疲乏地靠在椅背上,繼續說 :「更糟的是現在的光達銳不可擋,而昭賢主導的生意情況並不樂觀。從去年升副總以 來,他求功心切,壓力非常大。而最糟的是昭賢總是把經營策略定在打倒光達這個盲點 上,前兩年光達在零件供應上吃了虧,昭賢以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上任就全力推 動投資產制零件的計畫,如意算盤是本地車廠愈來愈多,零件市場可有相當的業績,再 則又可以打進大陸市場、進軍日本。吉群在這個投資計畫花了大筆的錢,誰知道汽車進 口關稅一年一年降低,本地汽車製造率也往下降,零件成本愈來愈高,現在已有兩家合 作零件製造的廠商提早解約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