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眉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他哭得那麼大聲,我想我不大聲點,他聽不見嘛。」
「聽見和聽懂有差別的,你知道。」
她發現他目不轉睛看著她,連忙拉拉睡得縐巴巴的睡衣。
他咳一聲,把目光移開。
「你給他換紙尿片,餵過他沒有?」
「紙尿片?又要換呀?」
他翻翻眼珠。
「不過我把奶瓶煮上了。」她忙說,討好似的,然後跳起來。「哎呀,奶瓶!」
她衝進廚房,倏地關掉爐火。
「水煮干了,不過奶瓶還好沒事。」她說。
但他沒有跟進來。她對自己吐吐舌頭。
在辦公室,任何大小事她都能獨當一面,卻被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孩弄得她一下子變得好像毫無用處。
心眉伸手拿奶瓶。
「啊呀!啊呀!」
「什麼事?什麼事?」
天祐趕進廚房。
她站在爐子旁邊甩著手,奶瓶在地上。
「好燙。」心眉咬著下層,紅著眼眶。
他歎口氣。「我看看。」
天祐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五根手指都一片紅通通。他抓著它們伸到水龍頭底下,轉開水喉。
「家裡有沒有燙傷藥?」
她仍咬著嘴唇,搖搖頭,兩顆淚珠在眼眶裡閃閃欲墜。
「別哭嘛,不過燙著了幾根指頭,頂多起幾個小水泡。」
她撇著嘴。
「痛是不是?我吹吹。」
天祐將她右手舉到嘴前,一一對著她五根手指頭呼呼吹氣。它們現在看起來更紅了。
「有沒有冰袋?」她朝冰箱點點下頷。天祐在冰箱找到冰袋,拿他的大手帕把它包上一層,牽心眉到客廳坐下。
「哪,把冰袋蓋在你燙到的地方,五分鐘以後就不痛了。好不好?」
她點點頭。
「我現在去給小傢伙沖奶,你坐著別動,三分鐘以後把冰袋拿掉,知道嗎?」
「為什麼?」
「因為太久的話,你的手指會凍僵,會由燙傷變成凍傷。懂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
這大鬍子如此溫柔,真教人受不了。
第三章
心眉和玉綺、陸羽合租時,曾立下她們的「宿舍」規章,其中一條是不得帶男友回來過夜,若帶回來作客,必須另外兩個或其中一個室友在家。
換言之,不得一男一女在此獨處。
因此她們這從來沒有男人進來過。
心眉聽著廚房裡文天祐沖奶粉的聲音,看著他走來走去,感到難以解釋的……愉快。
這是不是想要有個伴侶,或甚至想結婚的前兆?
不,不,沒這麼嚴重。那個小孩搞得她無所適從,她很高興有個幫手,而他湊巧是個男人,如此而已。
這個男人也湊巧暫時要做她一個月的室友。
暫時也不行。
心眉跳起來,跑進她房間。
天祐坐在她床邊,小孩躺在他臂彎中,快樂地抱著奶瓶吸吮,兩隻腿不安分的踢著。
他本來在對小孩喃喃低語,看到她進來,抬頭對她微微一笑。
心眉忘了她要來對他說什麼。眼前的一幕,將她整個人、整個心都融化了。
「手好些了嗎?」
這個她也忘了。她靦腆地舉起右手看看,還是紅的,不過,沒那麼痛了。
她點點頭。「我真沒用。」
「習慣了就好。奶瓶不必每次都煮。我昨天煮它是因為它還沒用過。」
「你這麼習慣,你帶過多少小孩?」
「一個也不曾,看了不少就是了。這種事,我沒興趣養成習慣。」他做個鬼臉。
她笑了。她有同感。
牛奶喝光了,小傢伙將奶瓶一推,爬到天祐身上,又去把玩他的鬍子。
「喂,小子,我留鬍子不是留來給你當玩具的。」
「隔。」小孩以一個大飽嗝表示反對,並用力扯他鬍子一下。
「喲。好,好,請玩,請玩,反正不要錢。」他咕噥。
心眉笑出聲。「他似乎對毛髮有偏愛。早上拿我的頭髮當早餐。」
「說到早餐,我帶了燒餅油條回來,在桌上,你可以吃了再去上班。」
「上班!糟了,我今早九點要開會!我到現在沒洗頭也沒洗澡。」
「肅靜迴避,小子。」
天祐馬上抱著小孩離開她房間。
見慣了他幾個姊姊進浴室,到終於整裝完畢,至少一個小時以上,心眉不到二十分鐘就神采煥然的出來,令天祐大吃一驚。
披肩長髮整齊地綰上了後腦,銀藍套裝,翠綠玉墜耳環,蛾眉淡掃,色澤柔和自然的唇膏。管心眉雖然不是艷光四射,但優雅、脫俗,如出水芙蓉。
「我真的要去上班了。」她充滿歉意的說。
「我知道。」他向在地板上好奇、開心地爬來爬去的小傢伙點點下頷。「我會看牢他,不讓他再一個人爬到停車場去。」
心眉傷腦筋地歎息。「這件事得想個辦法,我實在無能為力。」
「過了今天再說。你回來之前,他有我。」
「我想他和你一起,比跟著我要安全。」
她若知道他本來是個看到小孩就彷彿看到瘟神的人,不知有何感想?
心眉人在辦公室,心在家裡。
她人若在家,對於如何照顧小孩亦是一籌莫展,搞不好會把另外五根指頭放到水裡和奶瓶一起煮。
文天祐是那麼從容,但她還是禁不住掛心,不知那兩個男孩在家怎麼樣了?
每次電話鈴響,她就緊張的跳起來,手發抖,以為天祐打來告訴她,小孩不見了。
或他也燙傷了。
或他的鬍子被小孩拔光了。
她忍不住好笑。她從來不是個神經質的女人,竟為了兩個不相干的男生,如此坐立不安,心神不寧。
「你交男朋友,戀愛了是不是?」她的助手端詳她。
趙書萍結婚十七年,有兩女一子。先生一年前有外遇,起先偷偷摸摸,被發現後,索性公開住到外面旅館去,家也不回了。
「書萍,我有個問題請教。」
「據說頂頭上司突然謙遜有禮,表示有人要被炒魷魚了。」
書萍是開玩笑的。心眉職位比她高,但一直視她若長輩般十分尊重,儘管書萍不過年長她十歲。
「真的?我們老闆對我始終禮遇有加,客氣萬分,這是不是說我每天都在剃刀邊緣?」心眉做驚恐狀。
兩個女人大笑。
看來心眉有重要事情和她討論,書萍便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我的問題有關你的私生活,你若覺得不便,不必回答。」心眉口氣謹慎。
書萍一笑。「我的家務事人盡皆知,哪有『私』可言?不必忌諱。你想知道什麼?」
「你先生……離家以後,你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唔,我記得他們依次是六歲、十一歲和十四歲,是吧?」
「不,老大十三歲,今年剛上中學。」 「你如何公私兼顧呢?」
心眉知道書萍的三個小孩都品學兼優。她見過他們一次,個個都彬彬有禮,懂事極了。
「事實上我顧不來,要感謝我媽的幫忙,還有三個孩子的自愛,自動自發。他們很體恤他們的母親。還要謝謝我的好主管,不管多忙,她總是下班時間一到就趕我回家。」
「我不過替老闆省加班費,讓他覺得我處處為公司著想,多發點年終獎金給我這個難得的好員工。」
她們再次一起笑著。
「心眉,你怎會突然關心起這個問題?想開了,打算結婚,趁著變成高齡產婦前生孩子了?」
「我真有此念頭的話,不是想開,是想不開。」
「結婚、生孩子其實沒那麼可怕,心眉。任何事都有正反兩面,樂觀些,生活處處可見桃花源。」
「你的孩子們有你這樣的母親,真是幸福。」
書萍笑道:「正好相反,是他們給了我堅強的勇氣,也因此我不怨恨他們的父親,畢竟他給了我這幾個好孩子與我相伴。如果他連他們也帶走,我想我真會活不下去了。」
一年多來,心眉的確不曾聽她吐過半句怨言。
「我有沒有告訴你,他回來過?」
「是嗎?你們終於面對面談了?」
事情曝光後,書萍的丈夫一聲不響地走掉了,不肯接她的電話,也不回電話,更避不見面。
書萍搖搖頭。「我沒看見他。他都是利用我上班時間回去。回去過好幾次了,每次帶走幾樣他的東西,上個星期終於把他所有的衣物都拿走了。」
心眉張著嘴,無語。書萍心平氣和,毫無怨慰。她不需要安慰。
「他用得著如此偷偷摸摸、鬼鬼崇崇嗎?」心眉終於發聲,忍不住的憎惡那男人的行為。
「用不著呀,他也知道。他這麼做,顯示他良知未泯,心有愧疚,不敢面對妻子和兒女。他知道錯,便值得原諒。」
事件明朗化後,書萍曾告訴心眉,只要他有朝一日悔悟回頭,家門仍然為他開著,歡迎他回家。
如此心胸寬大、仁厚的女人,世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你太好了,書萍。換了是我,我絕對做不到你的萬分之一。你至今一句責怪他的話都沒說過。」
「男人哪,不管他多大年紀,就算做了祖父,也像個孩子,會有迷失、貪玩的時候。就當他玩過了頭,一時忘了家。怪他,罵他,有何用?怨恨徒惹自己傷心生氣。他若在乎我傷心,也不會做這件事。人家不在乎,自己就要疼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