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裡有一個,近在眼前。」心眉指指睡在新推車裡的小寶。「孩子是世上最純真、最無邪的,世界就靠他們生生不息。」
「連你的論調也變了。」玉綺驚訝不已。「看來就屬我最不長進。」
「你堅持原則和立場,是多難得的優點啊。擇善固執,有幾人做得到?」
「心眉,你該去做布道者。」
「我度得了自己就不虛此生了。」
「你度了我啦。」陸羽說。
「坦白說,許多為人處事的態度,我也向你偷學了不少。」玉綺說。
「喂,我還沒作古呢,你們把我當『完人』啦?」
「完蛋的完。」陸羽補上一解。
三人哈哈大笑。
人生有喜便亦有悲。
和兩個室友快快樂樂歡聚了幾個小時,她們幫忙帶小寶,讓心眉去赴姊姊的約。
她沒有遲到,不過兩個姊姊仍然早到了,一人手上一條手帕,正哭得起勁。兩個姊夫手足無措呆坐一旁。
「我平安抵達,沒出車禍,別哭啦。」
她們白她一眼,忙著淌淚,無暇理她。
「唉,人老珠黃,要引人注目,也不能用這種法子嘛。」
兩條手帕一起扔過來。她趕快分別遞送回去。
兩個姊夫都忍俊不禁。
「笑什麼?」大姊的手帕轉向,丟給丈夫。「我有多老?」
「我沒說話呀。」大姊夫喊冤。
二姊夫先聲奪人。「老婆,你可要是非分明。」
二姊再白心眉一眼。「狗嘴。」
「我這張狗嘴可貴得很,專長稀有的象牙。」
「小妹來了,我們可以走了。」大姊夫起身。
二姊夫還沒站起來,二姊的眼睛已瞪過去。
「去哪?說好孩子請了人帶,我們大家最後聚聚的。」
「我要和人談船運事宜。」大姊夫俯身吻一下大姊臉頰。「談完就回來。」
大姊點點頭。
「我去幫大姊夫,那家船運公司我熟。」二姊夫簡直在央求。
「你有什麼不熟的?」儘管嘴上這麼說,采眉卻不得不放人。「等一下和大姊夫起回來。」
「當然,當然。」
「我有話和大姊夫說,二姊夫,你再坐兩分鐘。」心眉說。
「你不必擔心你大姊,心眉,」向定邦和她一起走向出口。「美國那邊,傭人、保母,都請好了,她身懷有孕,我連件行李都不會讓她提的。」
「我擔心的不是她。」心眉冷冷說。「我是要提醒你,儘管你還沒有實際做出不忠於婚姻及妻子的事,拿未婚單純女子對你的傾心愛慕,當作賞心樂事,增加你對自己男性魅力的信心,小心玩久了惹火上身。」
向定邦不愧是商場老將,面上不動半點聲色。
「小妹,你聽到了什麼謠言?我如何愛護、疼惜月眉,你是知道的。」
「陸羽是我的好朋友。」
向定邦一怔。「啊。」
「當一個女人克制不住的不斷找你,你心裡應該有數。也許是她會錯意,也許本來你無心,但當你明知她有意,仍繼續和她見面,還說什麼紅顏知己,你便變相的在誤導她。」
他不言語。
「萬一陸羽飛到美國,忍不住又打電話給你……」
「我沒有也不會再給她那邊的聯絡電話或地址。」
突然,心眉懂了。
向定邦舉家移民,事出有因。他勢必對陸羽亦曾有心,但努力自持,到後來,發覺他的自持力即將消失,於是釜底抽薪,懸崖勒馬。
心眉不忍多說了,不論如何,他仍以保全家庭、婚姻為重。
「大姊不曾察覺到蛛絲馬跡?」
向定邦微低下頭。「我希望沒有。」他看著她,眼神祈求。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心眉保證。「大姊外柔內剛,她若曾懷疑,你這個家不會還風平浪靜。到了那邊,希望你記取這次教訓。」
心眉往回走。
忽然有人大叫她的名字。
「心眉!心眉!在這,我們在這!」
她循聲望去,只見一桌子的女人,興奮、期待地一齊望向她,她一個也不認識。
接著,她認出了叫喊她,對她一直揮手、招手的雍容華貴婦人。
天祐的……的……的……她想不出如何稱謂他認識的女人。
第九章
心眉沒法裝作不認識,只好微笑走過去。
瞬間,她發現她被一群女人包圍了。
她們,和她們的聲音。
「哎呀,真是漂亮!」
「氣質真好,穿衣服有品味。」
「你和天祐認識多久了?」
「你們在哪認識的?」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天祐呢?」
「孩子呢?」
「怎麼盡站著?坐坐坐。」
「坐這邊,靠媽近一點。」
媽?誰的媽?似乎每個人都知道她有個小寶。
「寶寶多大了?」
「媽說是男孩,是吧?」
「天祐太不應該了。你要原諒他,他從小就給我們寵壞了。」
「你放心,我們會好好、好好的補償你,心眉。」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不要緊,我們家別的沒有,女人最多,我們替你討回公道。」
「對,咱們家女人掌權。」
正當心眉頭頂開始冒金星時,她聽到——-「天祐,天祐來了!」
他來了也沒能扭轉情勢,只不過他被按坐在她旁邊,令她至少不覺得那麼孤立無助。
他由桌子底下找到她的一隻手,握住。
「對不起,心眉。一會兒一有機會,我就馬上帶你走。」
她還能聽到他的聲音,真是奇跡。
他的說法,好像要帶她私奔似的。不可思議的,在這種情況下,心眉笑了出來。
「她在笑,表示她同意了。」
同意什麼?
原來是天祐一坐下來,拿他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睛一望住她,四周女人的喧嘩聲,她便聽而不聞了。
「我真是太高興了,我今天真是太高興了。」最年長那位婦人,坐在心眉另一邊的不知是誰的「媽」,痛哭流涕。「今天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今天是我們文家的大日子。」
我們文家?
心眉的眼睛繞著圓桌環視一圈。
她們都在哭。
唉,今天是長江、黃河一起倒灌的日子才對。
心眉怔怔不知所以。
「媽」又說話了。
「心眉,不說你不知道。嗚……」
對,有道理。
她哭得那麼傷心,心眉把她的手帕拿出來借她。
「謝謝。心眉,你真是個好女人。」
再多幾個人對她說這句話,她大概當上好人好事代表準沒問題。
「媽……」天祐欲開口。
媽?
心眉轉頭看他,又轉頭看她另一側的女人。
他叫她「媽」?
「等一下,還沒輪到你說話。」
「媽」很有武則天的皇威。
對心眉則笑盈盈,十分慈愛。
「心眉,不說你不知道。」
是,老人家,請說吧。心眉覺得她好似掉進一隻悶葫蘆。
「我們家天祐,從小看到女孩,不是躲到樹上不肯下來,就是把自己反鎖在廁所裡,死也不出來。」
天祐漲紅著臉,一手仍牢牢握著心眉的手。
心眉聽到關於天祐的生平,驚訝、詫異復覺有趣,壓根兒沒注意「我們家天祐」這一句。
「可是他小時候,說有多俊俏就有多俊俏,女孩都好愛找他玩。」
「常常有女孩跑到家裡來按門鈴找他。」
「還有打電話,約他去她家吃飯的。」
「那時才五、六歲,讀幼兒園。」
「就有女孩為他爭風吃醋。」
「到了中學、大學,更不得了。」
「天祐不但一個也不理,能躲多遠他就躲多遠。」
「等再大一些,我問他有沒有談得來、要好的女朋友,他馬上變臉色。」
「後來媽開始變臉色了。」
「我給他嚇死啦。我以為我的兒子,就這麼獨獨的一個兒子,是個同性戀。我又不敢問,怕傷了他的自尊心。」
「有一段日子,媽天天以淚洗面。我們這些做姊姊的,他也是見了就躲。」
「姊姊。」心眉終於聽到了。看看眾女將。「你們都是天祐的姊姊?」
「是呀。」五個女人一齊點頭,一齊回答。
「還有一個,大著肚子,在家休息。」
「那是三姊。」天祐說明。「你今早見過了。」
心眉覺得頭更昏了。
「你是……你是……」她望住文媽媽。
「這是我母親,心眉。」天祐介紹。
「呀,天祐,你現在才告訴她啊!」他大姊喊。
「對不起。」心眉緩緩站起來,同大家欠欠身。「我失陪一下。」
「心眉……」天祐也起身,跟著她。「對不起,心眉,我沒打算讓你在這種情況下和她們見面的。你怎麼來了?」
「我?」心眉想了一下。「我……我來……」
「心眉,你到哪去了?」
天祐一看就知道這位女士是心眉的姊姊。她們的五官輪廓有些神似。
「我去……」心眉捧住頭。「我頭昏。」
「怎麼搞的?」月眉摸摸她額頭。「沒發燒嘛。剛剛還好好的呀。」
天祐扶著心眉,到她們姊妹的桌旁坐下。
「是你!」采眉認得他的大鬍子。
「你好。」天祐也記得她。「今天小祖宗沒一起來?」
「沒有。」采眉難為情地笑笑。「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小事,小事。」
「你們認識?」心眉問,接著搖手,「別說,別說,讓我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