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得像叢林中的擊鼓。
撥通還不大容易呢。好不容易通了,接電話的卻不是主持人言佑。
他的助手要知道這位CallIn的聽眾貴姓。
「文。」心眉不想暴露身份,隨口說。「文章的文。」
她的助手書萍也聽「夜半談心」,誰知道還有多少認識她的人也是這節目的忠實聽眾?
終於輪到她了。
「文小姐,歡迎上『夜半談心』。」
「哦……唔……謝謝。」她緊張得結結巴巴。
正常,她在和言佑說話。
他柔和地笑。「不要緊張,文小姐,有話慢慢說。我們有很充足的時間。」
「哦,好的。」心眉吞嚥一下。「我……嗯……我……」
該不該說給所有收聽此節目的人都聽到呢?
彷彿聽到她的心事,言佑對她說:「我想不是每個人在空中聽到自己的聲音被擴大,都能自在的侃侃而談。文小姐,你的收音機還開著嗎?」
「是的。」
「那麼我建議你暫時關了它,你仍可經由電話和我交談,如此或許能讓你感到有點輕鬆吧!」
心眉照做。
「現在你感覺如何,文小姐?」
「好多了,謝謝你,言先生。」
「大家都叫我言佑。不必拘禮,文小姐。」
「是的,好,言佑。」她笑起來。
他也輕柔地笑著。「你現在輕鬆些了嗎?」
「我覺得像個笨拙的小學生。」
「不要緊。你要不要喝口水,喘口氣?我可以一會兒再回來和你談你想說的話。」
「不,不,沒關係。我很好。」
他等著。
心眉深吸一口氣。
「是這樣的,我想幫助一個朋友,但不知如何做比較適當。」
「你指如何才不至於讓對方感到自尊受傷?」
「差不多。是,就是這個意思。」
「我想我需要瞭解你的朋友有何困難,文小姐,方便說嗎?」
「經濟上的困難。其實是我猜測。他在……他從事的是……」
「我在聽著,文小姐。」
「他在……夜店上班。」
「夜……哦,我明白了。」
「他是個很好的人,我想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去從事那種職業。」
「例如經濟上的需要。」
「是,我是這麼想。」
「你為何猜測你這位朋友是午夜牛郎呢?」
「他總是近午夜才離家去工作,早晨回來。」
「他是你的鄰居嗎?」
「不,我們住在一起。他是我的室友。」
播音室裡,言佑——-天祐頓了頓。
他忽然覺得這位聲音聽起來十分耳熟的「文小姐」,她不姓文。
文小姐是心眉。
他感到好笑,她竟用他的姓。
「請繼續說下去,文小姐。」他柔聲道。
「他真的很好,很正直,很善良。我覺得他在燈紅酒綠中謀生,太可惜。我想幫助他脫離那個環境。」
「恕我冒昧,文小姐。但也許他是愛慕虛榮,自甘頹廢,他選擇這份職業,因為他喜歡這種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吧?」
「不,絕不可能。他不是愛慕虛榮的人。」
「你很關心他,很看重他。」
「他對我很好。他是個好人。」
「是的,你說過了。文小姐,你喜歡他嗎?你對他的感覺如何?」
言佑的熱切口吻令心眉有些困惑。
「我……他……我們相處得很好。」
言佑的助手向他打手勢:長話短說。
他無奈,只好切回主題,暫時放下私人感情。
「那麼,文小姐,你打算如何幫助他?我又能幫你什麼忙呢?」
「我想問他,需要多少錢,他才能不再去星期五上班。但是直截了當,會不會太唐突?我要如何資助他,才不會傷及他的尊嚴?」
「到目前為止,聽起來,文小姐,關於他的職業,不過是你的臆測。夜貓族中的男人,未必就是牛郎。拿我來說吧,我午夜十二點開始上班,到早晨五點半離開電台。假設我是你的室友,我的工作時間,是否符合你的描述?是否我也會被當作牛郎?」
「但他不是你。」
但我正是他呀!
「文小姐,你不妨先問明他的工作性質,相信其它問題均可迎刃而解。」
「我無法開口問他是不是牛郎。」
「儘管直言,他不會介意的。」
「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
「他若不是牛郎,他有何好介意?他若是,牛郎也是憑一己之力營生,並非偷盜擄掠,不是嗎?」
「啊,現在我感到好多了。謝謝你,言佑。」
「不用客氣,心……謝謝你打電話來談心。祝你有個好夢。」
心眉的確做了個好夢。
夢中天祐對她的問題一笑置之。他不是牛郎,他和言佑一樣,是個電台主持人。他向她求婚。
醒來,她覺得好笑,且無限惆悵。
真是癡人做大夢。
心眉起了個大早。每次天祐早上回來,她不是還在床上,便是蓬頭垢面,急急忙忙梳洗,趕著上班,哪裡有時間和他說話?
天祐今早比任何一天都要歸心似箭。
他務必把握這個機會,向心眉坦誠。
原來她一直在留意他,關心他。
他「逃家」卻是為了自私的理由。天祐心中好不愧疚。
不料陸羽也起了個大早。
她看起來是一夜沒睡。坐在客廳,面容呆滯,如喪考妣,雙眼腫如紅桃。
「陸羽,想不到你這麼死心眼。」心眉責她也不是,罵她也不是,只有深深歎息。
天祐不知發生了何事,把小寶帶到房間去玩,讓兩個女人談。
「為什麼好男人都是別人的丈夫?」陸羽哀怨地兩眼無神。
「得不到的都是好的吧?」
幸好陸羽承認她和向定邦僅是柏拉圖式關係,否則心眉恐怕沒法如此心平氣和。畢竟這中間最大的受害人,是她的親姊姊。
「陸羽,你應該慶幸沒有真的釀成別人家庭分裂,要不然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陸羽抓緊她的手。「你不能不理我,心眉。不要怪我,不要看不起我。你沒見過向定邦,你不認識他。他是個令人傾心的男人,我情難自禁啊。」
心眉冷笑。「我敢打賭,你不是他第一個或僅有的紅顏知已。」
「你不想信我?我和他真的沒有逾矩,我們每次見面,就只是喝喝咖啡,談談心。他至多握著我的手,說些體貼話,或抱抱我,如此而已。」
「他告訴你他和他太太無話可說,無法溝通,因為家裡的黃臉婆面目可憎,言語乏味?」
「倘若如此,我還會這麼愛他嗎?不,正好相反。他的太太十分賢慧,和他胼手胝足,不論他做什麼,她無不全力支持,為他持家,養育子女,使他沒有後顧之憂,因此他絕不能背叛她,做對不起她的事傷害她。」
心眉的氣消了大半。向定邦還算有良心。
「既然如此,你幹嘛和自己過不去?」
「我愛上他之後,才知道他已有妻室。我也想過自拔,你知道的,我努力試了,卻不自禁的越陷越深。」
「你試什麼試?去做就是了,一刀兩斷,做朋友都不必。心不能坦然無私,沒有友誼可言。你縱容自己一而再貪戀你的私慾,說什麼情不自禁?」
陸羽苦著臉。
「現在他一家將移民,是你斬斷私念的最好機會。你若還執迷不悟,我也不認你做朋友了。」
心眉拉她起來。
「去洗把臉,打扮打扮,我請你吃早餐。」
「我吃不下。」
「吃不下用吞的,你想絕食,同誰抗議?多少國家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你有得吃,還矯揉造作。吃不下?叫航空公司把你調飛去柬埔寨,留你在難民營住上一年,看你吃不吃得下。」
陸羽噘起嘴。「這麼狠,晚娘似的。」
「你根本欠人教訓。」
天祐一字不漏全聽入耳。陸羽進了房間,他帶著小寶出來。
他眼中又具欽佩又是深情款款,瞎子才看不見。
偏偏心眉心裡千頭萬緒,比瞎子更盲目。
「咦?你幾時回來的?」
天祐失笑。「我還從你手裡把小寶抱走呢。」
她曬然。「我和陸羽出去吃早餐,你要不要一塊去?」
「不了,你們女人有話要說,我在中間,不方便。」
「你都聽見了?」
他點點頭。「小寶和我在家吧,我來照顧他。」
「不,你上了夜班……」心眉歎口氣。
他的事,只有等早餐後回來再說。
「我帶小寶出去,你好休息。」
「你確定?抱久了,很累的。」
「我反正正想給他買個推車。對了,我還想買個安全座椅,讓他在車上有個位子就不必抱著他了。」
「我有個朋友開汽車配件店,我打電話要他挑個品質好的,送一個來。」
「安全性能好最重要。」
「我知道。」
「喂,你們的父母經念完了沒有?」
陸羽一喊,他們兩人臉都紅了。
她們出門後,天祐睡不安枕。
下午的約,令他輾轉難安。
他必須阻止文家娘子軍。起碼他和心眉單獨談過之前,還不能讓她面對她們。雖然說服文家的一群女人,比說服兩岸和談還難,但他總得試試。結果一點也不難。她們統統不在。
「一大早就洗頭的洗頭,做臉的做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