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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葉小嵐

  「哎,別哭呀,我又不是怪你。」

  他一手抱孩子,一手摟住她。

  醫生來了。

  又量一次體溫。

  三十八度八。

  「這樣發燒多久了?」

  「早上開始的。」天祐回答。

  醫生查看小孩的口腔。

  「上次注射預防針是什麼時候?」

  天祐和心眉互相看了看。

  同時答:「不知道。」

  醫生瞄他們一眼。

  「打過預防針沒有?」

  「不知道。」仍是異口同聲。

  醫生這時看到病歷表上姓名欄空著。

  「他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醫生看外星人似的瞪他們。

  「小孩是不是你們的啊?」

  「是。」兩人一起答,又一起搖頭,「呃……不是。」

  「幾天前他母親把他交給我,人便不知去向。」心眉說。

  天祐放在她肩上的手捏了捏她。

  「除了小孩的出生年月日,其它的我們一無所知。」天祐補充。

  醫生點一下頭,檢查小孩的胳臂。

  「沒有注射過卡介苗,我想其它也沒有。」

  「其它是什麼?」心眉問。

  醫生由桌上拿了張嬰兒自出生起,需定期注射的各類預防針說明卡給她。

  「你現在發燒,我們只好等你好了再說,好嗎?」他溫和地對寶寶說話,然後告訴天祐和心眉。「他在長牙,有點發燒和腹瀉是正常的。」

  「他不吃。」心眉說。

  醫生點點頭,在病歷表上寫著字。「我會給他開些退燒藥,超過三十八度才給他吃。暫時不必勉強餵他,給他喝水,不要穿太多衣服,別拿這麼厚的毯子包住他。」

  他拉拉心眉出門前給寶寶加上的外衣,又拉拉毛毯。

  「讓他保持乾淨舒適就好。」醫生把處方交給護士。「等你好了,記得叫你的保母爸爸和媽媽帶你回來,打B型肝炎疫苗和卡介苗哦。」

  回家的路上,心眉不敢再把寶寶包住了。

  「我喜歡這位醫生對寶寶說話的語氣。」她一面讀著醫生給她的卡片。

  「我也喜歡這個醫生。你對寶寶的來歷的說法很適當,不管他信不信,他關心重點在寶寶的健康。」

  「哎呀,小孩一出生就要注射B型肝炎疫苗和卡介苗,四個月時要注射其它防疫針,還有小兒麻痺口服液。這些寶寶都遲了。他已經超過四個月了。」

  「醫生已經交代寶寶提醒我們帶他回去。心眉,我們要不要給他取個名字?」

  「咄,人家醫生有名有姓。」

  「我說的是小傢伙。」

  「哦。」心眉俯視在她懷中熟睡的孩子。

  醫生問時,她那麼自然便回答「是」。天祐也是。

  「說不定也媽媽明天就冒出來,把他帶走了呢。」

  只是想到有這個可能性,心眉已經十分不捨。她本能反應地抱緊寶寶。

  天祐聳聳肩。「給他取個名字,不表示我們不把他還給他媽媽啊。」

  「實在沒什麼道理,但是我想我已經愛上這個孩子了。」

  他看她一眼,微笑。

  女人抱著寶寶,臉上流露出母愛的光輝,這幅情景是如此的美。他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受。

  「我想他也愛你,心眉。你看,他依偎在你懷抱裡,睡得多麼香甜。」

  心眉笑著親親寶寶粉嫩的臉蛋。

  「他沒那麼熱了,燒好像退了些。」

  「你給了他一個充滿了安全、溫暖和愛的避風港,他是個幸運的小傢伙。」

  「事實上你照顧他比我多,比我細心、周到。而他本來不是你的責任呢。」

  「本來也不是你的。我呢,誤打誤撞湊上一腳而已。」

  「我們別推讓謙恭了,他碰上我們,我們撿到他,彼此都是個緣分吧。」

  「說得太好了。那麼,要不要為他取個名字呢?總不能老叫小傢伙、小東西、小孩。」

  她笑。「你有什麼主意?」

  「你是雜誌總編,對文字精通的是你才對。」

  「我又不擺命名攤。還是你替他想一個好了。」

  天祐想了一下,卻想不出來。

  給小孩命名,原來竟不是件易事。文家一共七個孩子,當初可真難為他爸媽了。

  「你的名字『心眉』,可有什麼典故?」

  「哪有典故?我大姊月眉,二姊采眉,不過以一個眉字輩排下來。你呢?你家該不會和文天祥有遠親關係吧?」

  天祐失笑。「我沒問過,希望沒有。文天祥是何等正氣凜然的人物,和他沾親帶故,得拿如此一先人做榜樣,活得累死了。」

  他的名字卻是有原由的。

  爸媽一連生了六個女兒之後,終獲一子,據說是他媽媽去廟裡求神,心誠則靈,求來的。

  可是,總不能叫「神祐」吧?既是老天保佑,叫「天祐」也一樣。

  天祐可不想告訴心眉這一段由來。

  一旦她知道他家在郊區有棟佔地千多呎的別墅,他更別想在她那住下去了。

  「我要上班去了。你不要太辛苦啊。他睡,你也跟著睡。他醒了,你再起來照顧他。我都是這樣的。」

  天祐出門前,叮叮又嚀嚀。

  陸羽和玉綺在一旁嘖嘖稱奇。

  「沒見過男人如此婆婆媽媽。」

  「把心眉當白癡啦?」

  「嘖,是把我們女強人當小女孩了。」

  「也不對。你沒看他殷殷呵護,深怕心上人累壞了身子。」

  「身子,多粗俗,嬌軀才對。」

  心眉暖在心底,甜在心頭,才不理會她們你來我往的調侃呢!而且寶寶哭了。

  「哭聲比較有勁了,大概好多了。」心眉高興的笑了。

  「聽到『小孩』兩個字便像魔音穿腦的人,忽然成了育嬰專家了」玉綺嘲弄她。

  「你該聽聽她接應徵保母的電話。」

  陸羽食指和拇指岔開做電話筒,比在耳邊,學心眉的語調。

  「你今年幾歲?帶過幾個小孩?待遇?待遇是其次,你得到這份工作再問待遇也不遲。」

  「我有這麼嚴厲嗎?」心眉反駁。

  「怎麼沒有?我半點油醋都沒加。」

  「心眉,你當人家到你辦公室應徵職員啊?」

  「她生氣人家把她的孩子當提款機。」

  「她的孩子?」

  「她說的啊,『我的孩子』。心眉,對不對?」

  「脫口而出的嘛。」心眉嘀咕。

  陸羽還不放過她。

  「她要叫文天祐搬走,可是一轉眼,又拉著他陪她,扮爸爸媽媽帶小孩看病去了。」

  「昨天晚上兩個人帶小孩去逛百貨公司,那才像一家三口呢。」

  「我懶得理你們,一個見色忘友,一個見利忘義,倒唱著雙口相聲,評論起我來了。」

  心眉不慌不忙。「沒關係,一個月之後,文天祐若蒙你們的包庇特准,繼續住下去,我搬。」

  「心眉,你幹嘛這麼在意文天祐住在這?」玉綺說:「他上晚班,天亮才回來,整夜不在,對我們這幾個日落而息的女人,構不成威脅嘛。」

  「他若有歹念,前幾天我和玉綺都不在,他正好對你下手。」

  「何況他為了幫你,犧牲了他白天的睡眠時間。你撿到個小孩帶回來養,干他何事?他可是一句怨言也沒有。」

  心眉說道:「我沒說他不好呀,你們拚命為他美言,反把我說成個不講情理的女惡煞了。誰是你們的朋友啊?」

  她抱著寶寶進她房間,把門關上。

  「她光火啦?」陸羽降低聲音。「我們是不是過分了點?」

  「她的『夜半談心』時間到了。」玉綺說。

  「嗄?她還在聽那個節目啊?」

  「所以呀,我挺希望文天祐和她能夠通電。我擔心她感情上得了自閉症。」

  陸羽笑起來。「照我看起來,他們已經來電了。」

  「來電,不通,有個屁用?」玉綺沉吟一下。「只有個問題,文天祐……」

  「文天祐已經被她電到了,我看得出來。」

  玉綺白她一眼。「你回來前,我就看到了。你不覺得文天祐晚上十一點才出門上班,有些奇怪嗎?」

  「你是指……夜店?」

  「我和心眉只是猜。你問問你哥哥,文天祐是做什麼的。」

  「文天祐若真在星期五上班,我哥結交個牛郎朋友,他自己品行就有問題,問他也是白問,他才不會告訴我。」

  「做牛郎不見得就品格低劣。和牛郎交朋友,未必會變成牛郎。」

  「近朱者赤。」

  「這麼說起來,我們應該和心眉同聲一氣,叫文天祐搬家。」

  「為什麼?心眉又不會因為認識他,跑去當舞女。」

  「萬一他們情投意合,將來生出個牛郎仔呢?」

  「去你的。」

  她們的對話,心眉在房間聽得一清二楚。

  換了平常,她早睡了。

  女人之間的話題十分無聊,除了男人,還是男人。

  陸羽談的是她在飛機上見到的男人。誰多麼囉唆,誰多麼色迷迷,誰多麼英俊瀟灑。玉綺的店裡總有些男人,帶著一看即知是情婦的女人,共選購玉飾和翡翠。她開門做生意,來者是客,滿腹哀歎回家來向室友發牢騷。

  男人為什麼如此好色?有些明明家裡有個如花似玉、賢慧得不得了的妻子,偏養個濃妝艷抹、嬌聲隆氣、俗不可耐的外遇。這種男人最是可惡,莫名其妙。

  這種話題,聽了覺得無聊,所以心眉絕不加入。清官難審家庭事,她只是一介乎凡女子,哪裡有閒工夫理會別人的外遇?今晚她們談的男人,是天祐,她才豎起耳朵聽他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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