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就是上刀山,也要盡全力為他找到那兩個人。
宗康氣得要死,急得要命。但是他跳腳跳得腿斷了也沒用,他預定搭乘的飛機早起飛了,而他的護照和機票皆不翼而飛。
他以為是宗萍藏了起來。
她矢口否認。「我是很希望你不要再出去浪蕩,可是我沒那麼無聊,而且我沒看見你的護照和機票。」「你昨晚在我房間和我說話,你看見我把它們放在我的皮夾裡。」
「你有看見我拿嗎?警察先生,沒有證據少血口噴人,當心我告你誣告。」
他瞇起眼睛。「為什麼你看起來十分可疑?」
「疑心病是警察的職業病。進你房間的又不只我一個。」
「還有誰進過我房間?」
「嘿,多了。打掃房間的馬太太,專門負責換床單的胡嫂,家裡正在全面換地毯,工人就好幾個。園丁老丁……」
「園丁到房間裡幹嘛?除草啊?」
「沒有人規定園丁不可以進來呀,他有可能路過順便進房間看看嘛。還有總管張伯,洗衣服的孟姑……」
宗康衝出房間。
「我還沒說完呀……」宗萍在他後面竊笑。
宗康從小就討厭這棟百餘坪的房子,傭人此主人還多,在這屋裡要找個人,登報還比較快。不能大聲喊叫,更不可以用擴音器。這裡每個人都是輕聲細語,彷彿怕聽到回音。
他先找總管,找到時,幾乎像跑了一段馬拉松。
「張伯,有沒有看見我的皮夾?」
「少爺……」
這個稱呼令他大大翻白眼,不過現在不是討論稱呼的時候。
「沒看見。」宗康替他回答。
張伯微笑。「沒看見,少爺。」「幫個忙,你替我問問有誰……」
「誰也沒看見,少爺。」
宗康高高掀眉。「你還沒開始問呢。」
「不用問,少爺。」張伯穩如泰山。「有人撿到的話,早送還給少爺,或……
老爺了。」
對呀!老爺!「老爺回來了?」
「昨晚,少爺。」
宗康拍拍他。「謝了,張伯。」
張伯眼也不眨。「我什麼也沒說,少爺。」
「我什麼也沒問你,張伯。」宗康擠一下眼睛。「老爺在哪?」
「今早還沒下樓,少爺。」
「張伯,你再一口一個少爺……哎,算了。」他轉身走開。
「大家都很高興你回來了,少爺。恭喜你,少爺。」
宗康在樓梯角回頭。「喜從何來?」
張伯眼珠一轉。「恭喜你回來了。」
宗康皺皺眉,沒往下追問,往樓上走,到中途,遇見下樓來的馬太太。
「早,少爺。」她笑瞇瞇地說。「恭喜了,少爺。」
「什麼……」
馬太太已一手扮吸塵器,一手拿著塊抹布輕快地下去了。他上了樓,在走道轉角碰到抱著換下來的床單的胡嫂。
「恭喜呀,少爺,真是天大的喜事。」
搞什麼東西?他未開口問,園丁從走道另一頭過來,也是笑嘻嘻的。
「恭喜恭喜,少爺。老爺請你去呢。」
「我正要找他呢。」宗康嘀咕。「老丁,樓上房間準備也弄個花園嗎?還是地板要種草?」
「啊?」
「沒事。別把草種到我房間就好。」
宗康疾步往他父親門房走去。他直接開門進房間。
石江山一隻西裝袖子剛套上一隻手。「請進。警察學校教你進入房間不必敲門嗎?」
「要逮現行犯時通常破門而入,我已經很客氣了。」宗康瞪著他父親。「你偷走我的機票和護照,我可以立刻逮捕你。」
石江山穿好西裝,走到衣櫃前挑領帶。「說話當心點。你的護照和機票怎麼了?」
「我搜過你的房間以後,就會知道它們怎麼了。」
石江山轉過來面向他。「我們父子很久沒有這麼和睦了。上一次是幾年前?
你離家那回?我挺懷念的。」
宗康的怒氣按了下來。他父親多麼希望他順他的期望做在他身邊的兒子,他非常明白。但是父親對於他要做的事,即使不贊同,亦未曾干預過,似乎默默等著他這個浪子回頭。
唯一的一次,也就是他們吵起來那次,他也不是干預,他幾乎可算懇求他兒子停止漫無目標的生活方式。宗康頂撞了他,言詞太激烈,才引發那次衝突。
隔了這麼久,他露面了,回來了,父親不願他馬上又走得不見人影,他應該體會。他能體會。他的焦急引起的暴躁,是因為沒法盡快回去看展喬,否則機票和護照不見了,他會急,但不會急得失控到衝著他父親發火。
身為人子,和妹妹的孝順比起來,他實在應該感到汗顏。
「不必用這種強制的方法。」他咕噥地說。「我多留一、兩天不是不可能,我趕快回台北,也是為了幫你找人。」
石江山看他半晌,轉回去繼續挑選配他銀灰色西裝的領帶。
「你和展喬認為可能的另一條線索不是我那個同鄉嗎?他人在耶加達。」
「這件事你委託了展喬,我不能喧賓奪主,只能從旁協助。」
石江山挑了一條酒紅色領帶比一比。「如何?」
「太紅了。」宗康說,向前兩步,選出一條藍和銀灰條紋領帶。「這條怎麼樣?」
「很好。」
父子對看一眼,都留意到如此一件小事,一個小小的動作,將他們之間多少年的隔閡突然就拉近了。
石江山轉向長鏡打領帶。「你怎麼忽然這麼問?」
宗康不大自在地換個站姿。「我……嗯,休假。你和宗萍今天怎麼都沒去公司?」
「我叫她晚點去,有位客人,要她順便見見。」
「哦。」好久以來,宗康都不過問任何和家裡或公司有關的事的,他儼然像個外人,忽然關心似的問一下,令他自己都覺得怪怪的。他乾咳一聲,把話題轉回去。「需要或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和展喬再一起回來。」
「何必多此一舉?我看……」石江山拉出西裝背心小口袋裡的懷表看一眼。
「展小姐應該已在路上了。」
宗康一怔。「在什麼路上?」
「我邀她來這兒,她同意了。我派了小李去機場接她。他來過電話,人已經接到了。」
宗康張口結舌。他這表情,他父親看了很樂。
「你叫她來,她已經來了?」
「省得你飛來飛去嘛,我請她……」
「你幾時和她聯絡的?你告訴她我在這嗎?你怎麼跟她說的?」
「難得見你如此慌張失措。怎麼?我不該請她來?」
「我沒有慌張,我幹嘛慌張!」宗康幾乎要吼起來。「你到底怎麼邀她的?」
「當然是很誠意的邀請啊。我收到她的傳真,便回她一封,請她來一起去和同鄉見面。」
「你為什麼沒先告訴我呢?這是幾時的事?」
「昨天……差不多中午吧。宗康,怎麼回事?你……」
「完了,完了。」他開始緊張的跺步,喃喃,「不能讓她看到我在這。」
「為什麼?是……」
「老爺,」洗衣的傭人孟姑叩叩開著的門。「少爺。」老爺、少爺一起轉頭,一起問:「什麼事?」只是,宗康是用吼的。
「我撿到這個。」孟姑舉著的,正是宗康遍尋不著的皮夾。「它夾在胡嫂拿去洗衣房的床單裡。」
石江山望向一臉愕然、窘然的兒子。「看樣子你不必搜我的房間了,警官大人。」
宗康尷尬地把皮夾拿過來。「謝謝你,孟姑。」
「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麼,」石江山揶喻他。「免得等一下要集合所有人讓你搜身。」
宗康理虧地瞄父親一眼。「沒事了,孟姑,謝謝你。」
「警察少爺說你無罪,孟姑,你下去吧。」孟姑離開後,他向宗康點個頭。
「現在證明了我是無辜的,你還要逮捕我嗎?」
「對不起,我剛才太急了。」宗康咕噥道歉,轉身走開。
「你到哪去?展小姐隨時會到。」
宗康在門邊回過身,開口要求前,猶豫了一下。「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說說看。」石江山走過來,做個手勢表示要一起下樓。
「展喬來了以後,唔……不要提起我。」
石江山挑挑眉。「你還是要走?」
他這下更是非走不可啦,而且要走得快馬加鞭。
「你和那位同鄉約什麼時候見面?」
「還沒聯絡上,快則明天,或就是這幾天。展喬都來了,你怎麼要走呢?」「我……呃,去辦點事。這麼吧,我會打電話,確定你帶她去和同鄉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到時我再趕過去和你們會合。」
「宗康,你這是……」
「算我拜託你,我從來沒要求過你任何事,爸。千萬,絕對,不要向展喬提到我。拜託也跟宗萍交代一下,就當石家沒有石宗康這個人,好吧?」
「這些年你在石家反正等於是個隱形人。但為什麼……」
「就繼續讓我隱形好了,尤其展喬在這裡的時候。」宗康快步下樓,趕了幾階,他停住轉身。「我……唔,改天再向你解釋。」
他父親聽到他最後一句話露出的受寵若驚表情,使他頓覺好不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