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從的時候不從。」她嘀咕。「不該從的時候瞎從一氣。」
「這是第八條規則嗎?」
「去你的。」她舉起手,又悻悻放下。
「沒關係,你打吧,打是情罵是愛。咦,自從你和我見面在一起,好像對我不是打就是罵哩,呀,展喬,原來你對我已情深似海,愛得如火如荼。哎,我真是該打,」他很輕地打自己一巴掌。「我還以為我是在可憐的單戀呢。」他執起她一隻手,溫柔地說:「展喬,喬喬,請你原諒我的愚鈍吧。」
她應該感到好笑的。她是笑了,卻笑得十分羞赧,整張臉火紅,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看不見而已。
「神經兮兮的,」她把手收回來。「就會胡說八道。」
「看見你的如花笑面,我就算神經也心甘情願。」「好了啦,討厭。」她也看不見她白他這一眼,表情有多麼嬌嗔。「說真的,宗康,這趟幸虧有你跟來,不然我言語不通,可真麻煩。」
「忽然這麼客氣,生疏起來了。你又不愛我啦?變得這麼快。」他抱怨,跟真有那回事似的。
「喂,你可不可以正經個幾分鐘啊?」
「我很正經呀。等一下,你現在這樣算不算罵我?」
「你……不理你了。」她環抱著雙臂,靠著椅背,閉上眼睛,聽她咚咚咚的心。
你才神經呢,她暗暗罵自己,他明明是口沒遮攔閒扯談,胡言亂語,哪裡是真的戀上了你?她居然一顆心如小鹿兒一般。他鬼扯了半天,恐怕只有說她粗魯那句才是真心話。
她一下子沮喪起來。
「真不理我啦?」宗康用手肘碰碰她。「展喬?不要這樣嘛,拜託理我好不好?理我一下嘛。」
她抿緊嘴唇,閉緊眼睛,不讓自己笑出來。
「睡著啦?」他臉移到她臉的正前方。「沒有嘛,睫毛在閃呀閃的,哪有睡著?展喬?展上司?展翅?展覽?」
再也別不住了,她噗哧噴笑,一張眼就看見他。
「哇,噴了我一臉口水!」他邊抹臉邊喊。
「誰教你把臉放到我前面來?坐好啦。」
他動動彎著的身體,卻一副動彈不得的樣子。
「哎呀,哎呀。」他呻吟。「幹什麼你?」他彎著的上半身擠著她,她才真的動彈不得,只要往前一動,兩個人就臉貼臉了。
「我想我扭到腰了,我……哎喲,哎喲。」
展喬擔心著急起來。「什麼呀!怎麼會扭到腰的嘛。」
「我怎麼知道嘛,我的腰又沒有事先通知我。你不要對著我看好不好?現在不是崇拜、欣賞我俊美的臉的時候,幫幫忙行不行?痛死我啦,我動不了啦!」
「痛得臉都歪了,還能耍嘴皮。」她舉著手,卻不知如何幫他。「我要怎麼做嘛?」
「你抱著我,扶我慢慢坐回去試試。」
「怎麼抱?抱哪裡?」
「抱男人你都不會抱啊?」
「再貧嘴,你討打是不是?」
「人家腰痛得要斷了,你還要打人。喲喲,痛哦,救命哦。」
「不要鬼哭神號行不行?一個大男人,丟不丟臉啊?」
「真的好痛嘛,不相信你扭個腰試試看。」
「沒說你不痛嘛。」
展喬兩隻手比了半天,終於一手手掌按住他的腰背,一手環抱著他的肩,慢慢把他往後推。
「這樣行不行?」她問。
「大概可以。慢一點,慢一點,越慢越好。」宗康就勢環摟著她的腰,臉貼著她的前胸,在那兒偷笑。
「查票!」列車長大叫,瞪著這兩個摟摟抱抱、在座位上一副糾纏不清狀的男女。
展喬被嚇了一跳,鬆了雙手,馬上想起來,又要去扶宗康時,卻見他已坐直了。
「又是你們。」列車長不悅、不滿地揮著票剪。「查票查票。」
「列車長,從早上查到現在啊,真是勞苦功高。」宗康笑嘻嘻地雙手奉上兩張車票。
「你們從北摟到南,又從南抱到北,不怕勞筋傷骨嗎?」查完票,列車長又好好瞪他們一眼才走開。
展喬則一直瞪著宗康。
「嘻嘻,這位列車長真幽默哦。」他嬉皮笑臉。
「嘻嘻,是啊,」她可沒笑,她發的是細微聲音。「他的幽默治好了你的腰呢!」
「喲,可不是嗎?」他抬著雙臂轉動上半身。「真的好了耶。」
「還裝!敢愚弄我!」她未動手先被他抓住。
「但是你理我啦。」
展喬給他個白眼。「放手啦,等一下列車長過來,又以為……」
「以為我們愛得難捨難分、如膠似漆?那不是很好嗎?」
「好你個鬼。」她卻任由他索性把她的手拉過去勾在他臂彎裡握著。「你真的談戀愛時也這麼瘋瘋癩癩的嗎?」
「我現在也不假呀。」是真的,他發現一縷微妙的情儀已在他心中滋生。麻煩大囉,他告訴自己。
還好她當他是胡鬧著玩。但是,這卻也令他悵悵然。
展喬又白他一眼。「你呀,你是碰上了我,要是別的女人,真會給你弄得意亂情迷,被你害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她抽回她的手,生著悶氣。她和別的女人有何不同?就算她沒有意亂情迷,一顆她以為向來有如老僧入定的心,已經給擾亂了。
宗康端詳她。「怎麼又不高興了?」
「別理我,我要想事情。」
她氣他,也氣自己。認識才多久?她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表情很嚴肅,宗康便不去逗她了。他也有事情要思考。
例如:喜歡一個女人是很容易,但是他很清楚,他對展喬已不只是喜歡。
他對女人總是適可而止,因為很久以前,他就把自己歸類為不結婚的男人了。
無意娶人家,就不要和人談情說愛,以免末了傷人的心,自己也痛苦。
可是,他很想和展喬談情說愛。
「小喬,小喬?」展媽媽在門外輕輕敲,小聲喊。
展喬只好起來開門。「媽,你怎麼還不睡?」
「你在這邊一會兒笑,一會兒哼哼哎哎,我哪睡得著?」展媽媽打量她全身。
「你是病了還是做夢啊?」
「都不是。」展喬挽著媽媽坐到床上。她到了酒店,發現石江山提早離開了。這是她睡不著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宗康。想到他南下、北上沿途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忍不住笑出聲。想到自己竟想著一個男人,而且他是她的助手、她的屬下——想到失眠,她又忍不住哀聲歎氣。
「媽,我跟你說哦,老包找了個人來當我的助手,他……」
「助手!」展媽媽很高興。「你陞官啦?」
「哎,升什麼。你聽我說嘛。這個人哪,他叫宗康……」
「庹宗康嗎?」
「不是啦,他姓宗。宗康兩個字是一樣的。他……」怎麼說呢?
「他長得怎麼樣?人品好不好?」展媽媽一問就問重點。「你和他是不是一見鍾情啊?」
「媽……」
「喲,我真是多此一問,你不睡覺地想他,當然是了。而且我看是一拍即合吧?」
「呀,媽,你今晚成語用得好流利啊。不過……」
「那就是我說對了?既然一拍即合,長相就不重要了,人品還是要問的。他……」
「他像周星馳。」
展媽媽愛看周星馳愛死了。「怎麼?他長得像周星馳?哎呀,那人妙……」
「他的搞笑工夫像周星馳。」
「那也不錯,嫁給這種人,你就整天笑口常開,青春永駐。就像你爸爸,他專逗我笑,記不記得?」
「媽,宗康是我的助手,我是要告訴你……」「助手更好,將來你們一塊上下班,夫唱婦隨,婦唱夫隨。喬喬,媽真高興,媽太高興了。」
展媽媽用力摟住她。
隔了一會兒,展喬才知道媽媽抱著她不放,是躲在她肩後流淚。
她推開媽媽。「媽,你哭什麼呀?」她用手指為媽媽拭淚。
「我不是哭,是喜極而泣。」展媽媽拍拍她的臉蛋。「你從小就像個男孩子似的,都是你爸爸,到現在都不好好穿件裙子,你不曉得,媽嘴上不說,心裡可擔心得要命。」
展喬啼笑皆非。「媽,不喜歡穿裙子不表示我變成男人了嘛。」
「可是我也沒見你交過半個男朋友。這下好了,你有了對象了。這真是太好了。」
「媽,我……」展喬張著嘴,否認的話忽然說出不了口。
自從父親去世,她不曾見媽媽如此開心過。而展媽媽隨後說的話,使她慶幸她沒有掃她的興。
「我突然困了。我今天晚上可以睡得安心又安穩了。」展媽媽站起來,又拍拍展喬的臉。「太好了,小喬,你不曉得媽盼這一天盼得不知失眠了多久。明早我要是睡得起不來,你自己做早餐吃了再去上班啊。太好了,太好了。」她念著走出去。
真是太好了,展喬想,這下該她可睡一覺好。
不料她的頭一靠上枕頭就沉入了夢鄉。
她夢見她和宗康結婚,婚禮豪華而盛大,男女儐相共十二對,另有十二對花童。
婚禮和婚宴在一個美麗的大花園舉行,賓客逾百,政商名流雲集。老包,不知誰通知他的,從他度假的神秘島趕來參加,身邊挽著的女伴,赫然是她的好友王繡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