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飾店正對面一家旅行社,玻璃門上貼著一張大海報,鮮艷的大字跳進她眼中——
夏威夷、巴黎,蜜月套裝行
笑話,誰規定度蜜月才能去夏威夷或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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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安疾步走出手術室,逃命似的。
還是不夠快。開了三個多小時的刀,便盯了他三個多小時的眼睛,緊緊追上他。
「少安,你想躲到哪去?」
幽怨的聲調,曾經十分吸引他,這時卻使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沒想到她今天會給安排到手術室當他的助手。
少安不得不回頭,腳下可半點沒有減速。
「我沒躲你,芳華,我有要事待辦。」
芳華一步也不放鬆,小跑步跟住他。
「你最近一見到我就有要事待辦,以前再怎麼忙,為了和我在一起,你總會抽出時間。」
「That was that,now is now。」
英文有時就有它的妙處。像這時候,若應上一句「彼一時,此一時也」,或「今非昔比」,便顯得太冷、太沒有人情味。
芳華臉色一變。「那你答應買給我的戒指……」
「你誤會了,我還不想結婚。」
她冷笑。「一枚戒指,我就妾身下嫁了嗎?你也把我看得太廉價了。」
少安吁一口氣。儘管她提到的戒指不便宜,兩克拉的鑽戒還鑲藍寶石哪!但對少安而言,當然是九牛一毛。而同時,他忍不住的有點失望和好笑。
她糾纏不歇,原來是為了一枚戒指。
芳華補上一句,「我不過是提醒你,說話要算話。」
「我不會食言,不過最近真的太忙了,我一天要開幾個刀,你可以去看我的Schedule。」
他也許常對女人白話連篇,這個倒不是謊言。最近一個月,指名要金少安醫生執刀的病人特多。
「改天,等我比較空的時候,好吧?」
芳華暫時滿意了。
「我等你的電話啊。接下來一個星期我都是早班哦。」
少安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轉進另一條走廊,來不及鬆一口氣,迎面又來了一個。
「哦,老天。」
他腳跟一百八十度緊急大旋轉。
「少安!我正在找你哩。」
他覺得他好像通緝犯,只不過找他的清一色是女人,有一半還都是醫院的護士。
少安半轉身,舉高手腕看表。
「我趕時間,田鈴。」
「那我們邊走邊聊。」
田鈴修長的腿輕快地跟著他。
他曾經深深為這雙美腿著迷,而現在他小腿上的一塊淤青,便是拜它所賜。
「對不起,我那天踢了你。我不是故意的,少安,那是本能反應,我太生氣了。」
他陪笑。「當然。沒關係,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經忘了。」
「你真好,少安。」田鈴挽著他的胳膊。「我知道你最近忙著工作,沒再和其他女人約會,所以我決定原諒你。」
「謝謝你,田鈴。」少安苦思著脫身之計。
「我們都說了些慪氣的話,讓我們忘了吧,從頭開始。」
「呃,那個……我沒忘,田鈴。我沒生氣,說的是心平氣和的話。」
「嗄?」
她甩開他的胳膊,跳到他面前,他趕緊煞住腳步,以防撞倒她。
「你還不知悔改嗎?」她一手叉腰,一手指點上他的鼻子。「打算繼續花心?」
「你我未曾許下諾言,田鈴。」少安平心靜氣的說:「而且我們之間好幾個月以前就結束了。」
上個星期,她還為了聽說他和某某某去某個度假小屋,大發醋火,狠踢了他一腳。
「可是我一直在給你機會和時間,讓你回心轉意。」
「你的好意我心領,可惜我有個惡極的缺點,那就是不知好歹。我生性風流頑劣,本性難移,不敢誤你的青春。」
田鈴用力跺腳之前,少安嚇得退了兩步,深怕又被她的虎足踢中。
「金少安,你人面獸心,無藥可救。」
「是是是。你還是另覓良人的好。」
少安拔腳逃走。
「我不會放過你的,金少安。你給我記住。」
「我最近疲勞過度,有得失憶症的跡象。」
他逃進最近的洗手間。
洗手台前,同時外科醫生的康任君,見了他的倉皇相,失聲而笑。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好友面前,毋需掩飾,少安苦笑。
「風流者不只你一個,多災多難者,獨你一個。」
「我的名字取得不妥,多金則少安逸。」少安自我揶揄。
「那你該叫什麼?金不換?」
「依女人知道我是誰時,盯著我的雙眼中的光芒來看,我比較適合名為錢來也。」
「如此說來,和你俊俏的外表無關,全因你出生為金家獨生子,以至女人見了你,宛如看到一部自動提款機?」
少安微微一笑。「如果我的出身還有得怨,一般升斗小民不更要怨聲載道,起義造反了?」
任君搖搖頭。「本來我挺羨慕你的女人緣,看你這些時候兵臨城下的模樣,我很慶幸沒得到她們的垂青。」
「不必羨慕我,老康,吸引她們的,是我的『金』字招牌,我的外觀只佔百分之三十。」
他們一起走出洗手間。
少安先朝走廊左右兩頭探看。
「要不要我在前面為你當先鋒擋陣?」任君調侃道。
「唉,我想放下屠刀,偏偏有人願意當刀下鬼。」
「幹嘛把人家形容得如此不堪?總有對你真心真意的吧?」
「若有,我還沒遇上。」
「老兄,人必自重,而後人敬之。你真心待人,才能換得真心呀。」
「話是不錯,但我請問,假如對方對於令尊究竟有多少財產,你是否會是唯一僅有的繼承人,比對你本人興趣更大,你意下如何?」
任君一笑。「我大概會和你一樣,志不必同,道可合便合上一段。這裡的道,指的當然是男歡女愛。」
「有愛倒還不令人如此難過。」
「這麼慘啊?」
「雲雨過後,餘下的只是空洞,和更深的寂寞。」
任君點點頭。「我懂了。所以你想停止這種空洞的遊戲。」
「停止和開始一樣,單向是行不通的。」
任君打量他這位平日花名和醫術同樣首屈一指的同事兼好友,很意外聽到他的落寞心聲。
「長青」醫院的創建人,金永銓,是少安的祖父,高齡九十三,人如其為醫院命的名,是棵長青樹,依然健在。
少安的父親,金氏企業現在的掌門,金超群,和一位因演包公而揚名海內外的演員同名。這位金掌門便是「長青」的院長,只是他僅僅掛名,本人大部分時候在國外,掌理金氏其他企業。
「長青」醫院的行政主權,外人看來,是屬董事會所負責,換言之,老當益壯的金永銓仍一手掌舵。
三十二歲的金少安固然藝術精湛,為人稱道,但他風流成性,顯示出他人格的不夠成熟,故而金家兩代長者皆不放心把醫院管理大權交給他。這是一般人的猜測。
也有人評論金少安為人太隨和,太不拘小節,缺乏領導者的氣勢。至於他私生活的……嗯,隨意,就不必說了,有目共睹嘛。
金少安不約會時,便和一干小醫生、實習醫生在酒肆喝酒扯淡,令董事會的老前輩們十分不以為然,不過他終究是金家獨子,便沒人說他什麼。
「看不出你也有寂寞的時候。」任君說。
少安揚揚眉。「我還有七情六慾呢。你看金老闆一副道貌岸然,不見得他就六根清淨,照樣吃葷沾腥。」
任君瞪眼,大笑。「如此評論令尊大人,當心他聽見了,將你自遺囑上除名。」
「喲,阿彌陀佛。」
任君眼望前方,「你還真需要。」
「什麼?」
「神明保佑。我先走一步,你好自為之。」
這時少安也看見了朝他們,不,朝他走來的女人。
「喂,老康……」
任君正和擦身而過的美艷女子揮手招呼,並扭頭給少安一個鬼臉。
「少安,我可找到你了。」美女嗔斥著靠向他。「我Call了你幾百次,你都不回Call,什麼意思嘛?」
「我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三小時半在手術室,B.B.Call已經在我抽屜裡冬眠了。」
他大概有什麼不對勁。突然間,所有前女伴過去吸引他的,都令他倒盡胃口。
例如眼前露肩裝下酥胸若隱若現,非但引不起他的慾望,反而使他反感極了。
咦,今天是什麼日子?怎地已絕交,甚至聲言斷交,從此再也不要看見他的女人,都一一冒了出來?
「你好討厭哦,人家一直等,你都不打電話來,什麼意思嘛!」
什麼意思嘛。這句嬌嗲的口頭禪,以前少安覺得很可愛,今天卻刺耳得很。
「我不記得我說過要打電話,你倒是說過除非你瞎了,再也不要見到我。」
「哎呀!」她拽著他的胳臂搖晃,「你真的希望我瞎嗎?」
少安歎一口氣,挪開她的手。「別把它扯斷了,這隻手很名貴的。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邁步往前走。
沒料到他的冷淡,她怔了怔,連忙蹬著三寸高跟鞋趕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