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轉向王醫生。
「你是醫生,我也是吧?」
「是。」
「我能做的,你也能。」
「啊?」
「金大班今天公休,你代班。去吧。」
王醫生面紅耳赤,囁嚅半天,說不出話。
少安點到為止,歎著氣站起來。
「好吧,好吧,幾號機器故障?想偷個懶都不行。」
出辦公室前,他拍拍王醫生的肩膀。
「還是你命好,只管當你的醫生,醫院反正不是你家的,出不出狀況,不關你的事。」
過了兩天,他走過某護理站,倒回來,向一位護士勾勾手指,要她靠近來說話。
「你工作非常勤奮認真,我一直在留意你。」
護士興奮得眼發亮,臉緋紅,「真的?」
「真的。我準備向院長提報你的考績,哪一天我一口氣換不過來,嗚呼哀哉了,金家兩老煩你多照顧。」
她呆住,臉上的紅暈變充血。「啊?」
「關於那個有名的武打明星如何在床上換不過氣,以及壯年早逝,我看到的都是雜誌傳聞。你似乎知道詳細過程,能不能指導一二。也許我得個警戒,小心些,或可保住我的小命。」
「我……這……我不……」
另外一個護士頭低低的,本來還在偷聽,這時假裝忙得不可開交,猛翻病人病歷表。
少安笑著對她說:「你下次有問題直接來間我。哪,我這就回答你幾天前的疑問。我實在玩累了,請大家告訴大家。」
他旨在制止無聊的閒話,因此不改他平時的玩笑作風,點上幾句便走開。
其餘日常行事,一切照舊,除了他決定正正當當,不再荒擲浪費時間於無意義的約會上,卻被週遭人看做不正常。
做人真難。做得正與不正,全不由自己作主,裁判多得很,就是輪不到自己。
少安好想念和孟廷在巴黎的那一個星期。
呵,那才是曇花一現的美夢呢,只能留做一個甜蜜的回憶了。
他又歎一口氣,走到停車場他的蘋果綠美洲豹旁邊,拿出鑰匙開車門。
忽然有個倩影吸引住他。
一個正要跑遇馬路的女人。穿著條紋套裝,提著公事包,高跟鞋一點也不阻礙她跑的速度。
少安簡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曇花又開了。
「孟廷!孟廷!」他揮著手大叫。
她停住了,回頭,找到聲音來源,看到了他。
那一刻,他的呼吸停了。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然後,一朵驚喜的笑容大大在她嘴邊綻開。
「少安?少安!」
她跑向他。
他跑向她。
兩個人開心的、忘情的擁抱。
「少安,老天,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呢。」
「我以為我在作夢,但是我想,沒有人能有如此一雙長跑健將似的腿,除了孟廷。」她哈哈笑。
「你剛下班嗎?嘩,看看你,這麼帥,你穿西裝、打領帶上班啊?」
「呃,這……這是制服。」
「制服?哇,你們醫院的制服真考究。」
「我們院長很注重門面,即使雜工,也不容許邋邋遢遢。」
「你有車子啊?」這個停車場是「長青」醫生們的專用停車場,場上的車無一不身價非凡。
「呃,我……」
「你的車在哪?」
「我哪開得起這些名貴的車?我是……」
少安正解釋得滿頭大汗,忽然有人大喊——
「金醫生!金醫生!」
第六章
「金醫生,你忘了在這個報表上簽字了,我今晚要交給大夜班的。」
少安趕快走向朝他跑來的實習醫生,草草在報表上簽名。
「謝謝你,小白。沒別的事了吧?」
小白瞄瞄孟廷。
「金醫生,新馬子啊?很正點哦,好漂亮性感的一雙腿。」
「去,去,別在這礙事。」
少安趕回孟廷這邊。
她滿眼、滿臉的疑惑。
「他們有時喜歡這樣開我玩笑,故意這樣叫我來糗我。記得嗎?那個和我同名同姓……」
「哦!對,而且和你長得很像的金醫生。」
「對了,對了,就是他。對,我就是來幫他看看他的車有沒有鎖好。」
少安說著走回他的車子。
「看,他果然又忘了,還在辦公室到處找鑰匙。」
他拔下車門上的鑰匙,晃給孟廷看。
「進口跑車吔,多危險呀,這個金醫生未免太粗心大意了吧?」孟廷咋舌。
「沒辦法,他太忙了,金牌醫生嘛,病人都排隊指名要他。」
「原來如此。」孟廷對他笑。「真的好高興見到你,少安。」
「我更高興你真的高興看到我。」
「什麼?」
「沒什麼。我太高興了,語無倫次。你為什麼沒打電話給我呢?我當你把我忘了。」
「忘記你?怎麼會呢?我才一直奇怪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呢。」
「你沒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呀。」
「我後來也想起來了。我回來後就一直很忙,又以為我給過你電話號碼,你既然沒打,我想……」她不好意思的聳聳肩。
「我請你吃晚飯,慶祝我們重逢和誤會冰釋。」
「好……哦,不行。」她懊惱的呻吟。
「你有約會?」
「不是的,是和人約了要為她寫一篇專訪。」
「你寫專訪?你兼差當記者啊?」
「不不不,不是。」孟廷差點咬住舌頭,「我也語無倫次起來了。是有人要為我的公司做專訪。」
「那應該記者去訪問你才對,怎地你親自來了?本末倒置了嘛。」
「呃,這個……我剛好來到附近,順道去一位朋友介紹的造型師那。我們本來就約了今晚吃飯,順便討論些事情,我來,她便不必老遠再去我那,多繞一個圈。彼此都節省些時間。」
「嗯,時間對生意人來說,分秒都是金錢。你好細心,又周到、體貼入微。」
孟廷難為情且羞愧得滿面通紅。
「那麼你今晚很忙了。」他頗失望。
「是啊。」她也很失望。
她恨不得去和受訪者改期,但這篇專訪很重要,受訪者確實是位造型師,名氣很大,很不好約。
這次巧遇太不巧了。
「明天晚上呢?你有沒有空?」他期望地問。
「有。明天可以。」她迫不及待地回答。
「幾點?」
「你說。」
「越早越好。」
「嗄,總不能早上六點吃晚飯吧?」
「有何不可?吃到晚上六點。」
他們一起笑著。
「好,那就六點。我去哪接你?」
孟廷和沈雁合租的是頂樓加蓋,不過那是棟外觀很新、設計頗現代化的大廈。
讓他到樓下接她應該沒關係。
她把住址寫給他。
「別忘了寫你的電話號碼。」少安提醒她。
她有些猶豫,不過還是寫了。
進了對街大樓,上樓前,孟廷突然想到一件事。
家裡答錄機裡是沈雁的聲音,而且她說的是——
「江山美人和絕代佳人都接客去也,歡迎留話,但請勿鬼吼鬼叫,機器也需要溫柔對待。」
因為有些人打來,說句,「我討厭和機器講話。」便啪地掛斷。
有的人對著答錄機哇啦哇啦的吼:「喂,在不在呀?趕快接電話!喂!喂!討厭,老是答錄機,煩死人了。」
未了,凶巴巴地命令道:「回來趕快給我回電話!」
有時不甘心地再補上一句,「我討厭這個笨機器!打電話給我,聽見沒有?」
既不說找誰,亦不留下大名,彷彿是自覺聲音夠洪亮,聽者理當一聽就明白。
沈雁本來說的是——「沒人在家,不耐煩者免開尊口,否則關機,教你打死找不到人。」
盂廷覺得火藥味太重,勸她改掉。
她打電話到劇場找沈雁。
「咦,你真準,我們剛剛下來休息。告訴你哦……」
「雁子,我在趕時間。你能不能打電話回去,改一下答錄機的內容?」
「又幹嘛了?我已經很溫和、很客氣了。」
「不是啦。我碰到他了,他可能會打電話給我,我跟他說過我一個人住。我……」
「等一下,等一下,慢一點。他呀他的,哪一個他啊?」
「哎呀,巴黎那個嘛。」
「那個巴黎呀,你碰到他了?哇!這次你給他電話號碼啦。」
「對。我明晚要和他吃飯。」
沈雁吹個響亮的口哨為她高興。
孟廷也樂呵呵。「拜託,你改一改答錄機內容好不好?現在,馬上。」
「要改也應該你改,用你的聲音才對呀。」
「我不會呀。」
「我教你嘛。你先撥……」
◎◎◎
當天晚上孟廷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答錄機聽留言。
通常她很少碰這部機器,裡面的留言十之八九都是找沈雁。
前面六、七個留言仍是沈雁的,其中四次是阿威。
孟廷失望的要走開,少安的聲音忽然柔和地一下子充滿了整個房間。
「孟廷,你的錄音聲音好柔,很好聽。我是少安,只是想確定你沒有給我消防隊的電話號碼,及提醒你,明晚六點,不要忘了。我會準時到。祝你今晚有個好夢。」
好半天,她的嘴都合不攏,心頭甜得像有人往那兒倒了一加侖蜜。
她拿起話筒,撥少安的號碼。
十點半。會不會太晚了?
放下。拿起。放下。
還是撥了。
響三聲,他沒接,就掛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