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恩慈,除了我這,你的衣服沒拿去別家吧?要是有,你又不告訴我,可就砸了我老跟顧客說「只此一家,別處絕買不到相同的」的招牌羅。」
「沒有。」章筠聽到自己對店主保證,「老朋友了,我還騙你嗎?不是你當初口沫橫飛的說服我,我哪裡是做生意的料?」
「是哦,好看的衣服就你一個人穿。我橫豎有個店面,你不過出力、出點子,拋頭露面的工作我來做,時間到了還把錢專程送到府,你還不滿意啊?」
這個女人口才流利又伶俐,章筠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又說,「當然羅,沾你的才氣和巧手,賺多少錢這種俗氣的事就不說啦,我有你這個朋友也挺風光的。」她親熱地挽住章筠的胳臂,「衣服在車上是吧?你車子停在哪?」
「我沒車。」章筠說,有股要逃出去的行動。「我只是出來走走。」
離開了那間服飾店,章筠不敢再走下去了,卻發現她不曉得如何回去。
※ ※ ※ ※
「幸好我們每個人都留了電話號碼給你,你也曉得沒法打公用電話時,去向人借電話,要不然就慘了。」接了電話去接她,把她送回來的以欣,到家後還把以初也叫了回來。
「再有類似情形,你可以打電話去學校。」以初因為她沒有找他而找以欣,有些失望。不過至少她平安地回來了。
「我打了,」章筠不大自在。「那個人問我是誰,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實在很危險。」以華是「順路」上山來看她,正好碰到她們坐的計程車到門口。「萬一她下次出門忘了帶我們的電話,那可麻煩了。大哥,你應該再給她買部車嘛。」
「我不要。」章筠立刻說,「你們的車子在路上前擁後擠的,更危險。」
「以欣,你下午沒課嗎?」以初問。
「拆橋拆得真快。」以欣咕噥,瞄以華一眼,「人家下逐客令啦,還不走?在這當電燈泡?」
「大哥。」以華向以初示個要和他私下說話的眼色。
「你休息一下,恩慈,我送他們出去。」
章筠點點頭。「謝謝你,以欣。」
「小事一件,不必客氣。」
以欣匆匆跟著她兩個哥哥出去,要聽他們說些什麼悄悄話。
「我今天去了醫院。」以華說。
以初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皺皺眉。「做什麼?」
以華聳聳肩。「好奇。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你懷孕了?」以欣戲謔道。
以華瞪她一眼。「你才要臨盆了呢。」
「哈,我要是當了未婚媽媽,你未見得光彩到哪去。」
「哎,你們倆有完沒完?以華,你還嫌情況不夠複雜是不是?」
「大哥,裝迷糊要有個限度,何況我是為了你好。你知道嗎?幾天前撞得頭破血流那個傢伙,快要出院了,聽醫院裡的人說,沒見過手術和縫合傷口技巧那麼神妙的。」
「以華……」
「還有,大哥,我去了病房,那個人很得意的讓我看他頭上的縫合傷口。他那副炫耀的模樣,好像那是他自己的傑作。」
「他的傷口到底怎樣嘛!」以欣催促道。
「簡直看不出來動過手術。」以華看著以初說完他帶來的消息。而且我還聽說他手術時幾乎沒失多少血。大哥你明白這是表示什麼吧?」
「裡面的恩慈,或不管她叫什麼,她不是我們的嫂子。」
以欣答,語氣遺憾。
「這表示,」以初沉著地說,「那個人身體很健康,復原得很快,這事和恩慈沒有關係。」
「大哥……」以欣和以華同時叫道。
「這事到此為止。以華,我不要你向恩慈提你今天去醫院的事。她的恢復狀況每天都在改善,有些你們也親眼看見的。我相信她會越來越好,或者不需要太久,她就會記起一切。」
以初反身進屋去了。
「你為什麼這麼急於證明她不是恩慈?」以欣質問以華。
「用得著我來證明嗎?」以華悻悻道,「你是白癡兼聾子是不是?她連公車都不知道。」
「又如何?恩慈以前出門都自己開車,她不懂坐公車要投多少錢,不代表她是外星人。」
「她不是,你才是外星人。搞不清狀況!」以華氣悶地走向他的車子。
「啊,你不但當我是白癡、聾子,還把我當瞎子啊?」以欣跟著他,坐上他的車。「我知道你擔心一旦她回去二三OO年,大哥的無限希望落了空,他就慘了。」
「哼,看在你還有一丁點腦子的份上,送你一程。」以華發動引擎。「她來自所有一切都屬高科持的年代,她沒法習慣我們的生活和環境的。所以不是一旦,她是一定會回去。
而我必須在情形無法挽救之前,使大哥清醒過來。」
「我看已經無法挽救了。」以欣嘀咕。「大哥那麼固執,又那麼深愛恩慈,他好不容易失而復得,你非要挖空心思斬斷他的希望,你不是要他的命嗎?」
「任他盲目下去,等她走了,他就會比較好嗎?什麼失而復得?」他瞪她。
「至少大哥如此深信不疑呀。而且你能否認她的確越來越多舉止像恩慈嗎?」
「本來我也很困惑,但今早去過醫院以後,我想到了,那是因為我們,尤其是大哥,為了幫她恢復那些屬於恩慈、根本和她無關的記憶,都對她說了太多恩慈如何如何,她不知不覺開始表現得像恩慈,是我們大家的錯。」
以欣想了想。「噫?你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
「長你幾歲可不是虛長、白長的。」以華自得地撇撇嘴。
「如何?你是不是該和我同一陣線?」
「幹嘛?幫著你把她弄走?我才不幹!」
「幫我?你離我遠點吧。我說的是幫大哥。」
「怎麼幫?你有什麼主意?」
「找些證據,使大哥接受她不是恩慈,及她遲早必須回去的事實。只要他認清這一點,她走的時候,他即使仍會痛苦,起碼不會痛不欲生,因為他並不是再一次失去恩慈。」
「那麼,」以欣思索著,「我只要一有空就往山上跑,到他家和恩慈膩在一塊兒。」
「你要記住,我們都還是叫她恩慈,叫她大嫂,但她……」
「並不是真的恩慈。」
「不錯。」以華嘉許地點點頭。「別把我剛剛為你打開的智慧弄丟了,這可是個大任務。」
以欣喜歡極了這個任務,它新奇又刺激,不過她可不會在以華面前表現得太雀躍。
「既然你找我做幫手,你付我多少鐘點費?」
「咳,讓你加入我的救親計劃,我沒向你收入會費就不錯了。」
唯恐和他爭下去,他決定獨力去進行,把她撇在一邊,以欣只好讓他贏一次。
「既然為了大哥,我姑且犧牲好了。」她說。
「真偉大。」以華諷刺她。「事成之後,你找大哥領賞,說不定他會把他的保時捷送給你。」
「少自鳴得意,大哥已經答應我,等我明年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他要送我一輛車,由我挑。」
「女男平等又一新證。」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你這顆酸葡萄,誰吃了誰瀉肚子。」
「你……」以欣氣惱地捶他一拳。
以華大笑。「說真的,以欣,我真希望大哥的惡夢早點結束,我們大家都好回到過去的相親相愛,和樂融融。」
以欣哀愁起來。「沒有恩慈,他永遠不會快樂的。」
第七章
「你在這做什麼?」以初柔聲問。
回到屋內看不著她在客廳,不在樓下任何地方,也不在二樓的臥室,他著實擔了一會兒心,然後為自己的患得患失好笑。他剛才一直和以華、以欣在前院,她若出去,他不會看不見。
二樓的三個房間,一間是以初閒來作畫的畫室,一間恩慈用來放她製衣要用的布料,和一張裁剪、繪圖台,另一間是恩慈的縫紉室。
章筠正打量、端詳、研究那兩架縫紉機。
「她用這些機器做衣服?」
「你今天到謝英華店裡去了?」
章筠直起彎在縫機前的身子,轉向他。「我們得停止這種答非所問。」
「那就是你自己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你好久沒碰的縫紉機了。」
「碰?」章筠失笑。「我沒見過這種機器,我也不懂如何使用它們,可是……」她欲言又止。
她無法說明她走進這房間時,腦中掠過的模糊影像。她依稀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其中一部縫紉機前,專注地縫製衣裳。她看上去像恩慈,又像是她自己。在那影像中,她沒看見恩慈的長髮。似乎這薄弱的表徵,是唯一可區分她和恩慈的東西。
她也無法解釋--對以初或對自己--何以她沒有詢問任何人,腦意識沒有半絲猶疑,便直接上三樓,進入恩慈的縫紉室。
「可是什麼,恩慈?」以初只為她日益明朗化的尋回她失落的自我而欣悅不已。
她注視他眸中閃亮的光芒。無可理解的,她讀得出他的思緒。紊亂的感覺再度困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