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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葉小嵐

  「我沒有。」以初輕歎。再開口前,他沉默了半晌。「我今天去買了一本叫「前世今生」的書。」

  「哦,老天」以華雙臂交抱胸前。「別告訴我你信這種輪迴之說。」

  「我本來不信,認為那是些對自己缺乏自信的人的幻想、妄想。但是,以華,你如何說明恩慈由三百年後回來和我相聚?」

  以華精神一振,眸光閃亮。「那你是相信她來自二三OO年了?」

  以初不置可否。「不管她說的時光機是否真的存在,或是如書中經歷返回前世的當事人,朦朧中意識穿越一條發光的通道,她回來的不僅是她的精神或心靈意識,她是真真實實的在這,以華。」

  「但……」

  「她之所以回到這,回到我身邊,必有其原因。我們的情未了、緣未盡,我在等她、盼她、望她歸來,她必是感應到了我日日夜夜的呼喚。她轉世時去了另一個年代、換了另一個身份,致使她人回來了,部分意識一時還扭轉不回來。」

  以華張開口,卻找不到話反駁,或喚醒他摯愛妻子至不可自拔的哥哥。

  「我會幫助她。」以初輕輕地又說,「不管要花多少時間,或要用上我畢生的歲月,我都會在她身邊,幫她記起屬於我們的每一個記憶,直到她完完全全的回來。」

  「爸媽和小妹都在幫你,和幫她……恢復記憶?」

  以初點點頭,期望地望著他。

  以華歎一口氣。「那……我也盡力就是了,既然你如此堅信不疑她只是失去記憶。」

  「謝謝你,以華。」以初長長吁一口氣。

  「嘿,我喜歡恩慈,你知道。你第一次帶她回家時,我就告訴自己,將來我找對象也要一個像她的女孩,至少有一半像她也夠了。」

  「以前那個完全的她,現在這一半的她,都是我的。你若拿恩慈當標準,我看你準備打一輩子光棍吧。」

  「什麼哥哥嘛!」

  兄弟倆相視友愛地笑了起來,化解了僵凝的氣氛。

  「什麼聲音?」以初偏著頭傾聽。

  「好像是水聲。」以華聽出來。「在院子裡。」

  以初過去打開面向庭園的窗子,以華來到他身側,兩個人朝外望,同時怔住。以初是歡喜異常,以華則瞬間摸不清頭腦地混淆了他原先的肯定及確定。

  章筠在花園小徑中,舉著灑水器澆花,偶或停下來,彎身拔除雜草,及摘掉枝梗上的枯葉。她穿著一件杏色直簡棉長袍,檢視花朵生長情形的專注、疼惜表情……不是恩慈,是誰?

  以初拋給以華一個「我說的沒錯吧」的愉快眼神,正耍離開書房到庭園去,外面一聲驚怖的尖叫,使得他們的目光又投了出去。

  「哦,上帝!」以初低喊,飛快地奔出書房。以華緊跟其後。

  ※  ※  ※   ※

  章筠轉身望向發出駭得人心驚的叫聲的女人,立即明白又是一個把她當恩慈的人。不,這個女人瞪著她的眼神彷彿她是個面目獰惡的鬼。

  她露出最柔和的微笑,朝僵立在走道的女人走去,意欲解釋和表示友善,不料對方面龐整個扭曲,顫抖地後退。

  「不……不……不……」

  女人倒退到大門邊,飛轉身逃出去時,以初和以華由屋內跑出來。

  「念慈!」以初喊著追了出去。「等一下,念慈!」

  以華則走向恩慈,接過她怔怔拿著的灑水器放在一邊。

  「那是恩慈的妹妹。」她靜靜說,並非詢問。

  以華像第一次看到她般打量她。「你認得她?」

  她搖頭。「你說過恩慈有個妹妹,而以初叫她念慈。」她轉向以華。「你不是說她自殺了?」

  「她自殺過好幾次,都沒死成。」以華用的是「受不了」的口氣。「你……剛剛在做什麼?」

  「澆花啊。」她答得理所當然,倒像他問了個愚不可及的問題。「我每天都這個時候澆……花的。」倏忽間,章筠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呆愕住。

  以華靜靜望住她,內裡情緒劇烈起伏。難道以初真說對了?她是轉世去了三百年後,又回來了的恩慈?

  「我……直覺的要下來做……這件事,我就出來了。」章筠煩擾地掠一下頭髮。

  以華呆望住她這個和恩慈一模一樣的動作。他用力甩晃一下頭。

  「我要回去了。」他喃喃。

  章筠沒有答腔,她陷在自己因頓的思潮中。

  駕車駛過車道彎角時,以華看到以初摟著念慈站在路邊,他搖搖頭。添上這個神經質的凌念慈,這出真假難辨的怪劇,可要更加熱鬧非凡了。

  以華從沒見過這麼脆弱不堪一擊如凌念慈的女人。她父親死時,她自殺。她弟弟發生命案,她自殺。她男友遺棄她娶了別人,她也自殺。恩慈出車禍昏迷不醒,她又自殺了一次。奇怪的是,以華忽然想起來,她每次自殺獲救,都是因為以初及時趕到。

  好像她自殺前打了電話通知他大哥似的。就不曉得她今天怎會忽然冒出來?以華又搖擺著腦袋。天曉得,光是一個「真假恩慈」,已夠他想不透的了。

  ※  ※  ※  ※

  「她回來找我算帳……她回來報仇的……她不放過我,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的……」

  無論以初如何安撫、哄慰,她都聽不進,一個逕地恐怖萬分的喃喃不停。

  「念慈!」無奈之下,以初抓住她的肩用力搖她一下,「你聽我說好嗎?」

  她惶恐地仰起比紙還白的臉,咬住顫抖如落葉的青白嘴唇。她瘦削的身體也抖嗦著。

  「念慈,那是恩慈,是你姊姊沒錯……」

  「我知道……我知道……」她嗚咽著。

  「聽我說!」他又搖她一下。「她不是鬼,她是人,念慈。」

  「她死了。」

  「她沒有。恩慈沒有死。我有說過她死了嗎?」

  念慈茫茫然地睜著空洞的眼睛。

  「恩慈沒有死,念慈。」以初無比柔和地說。「她……我送她去一個更好的地方接受治療,現在她復原了,她回來了。」

  「她……回來了?她……好了?」

  「她回來了。她很好。」

  「她不是……鬼?」

  「不是。」

  她的眼睛無助地在他臉上梭巡,驀地甩開他,後退一步。「你騙我!她明明死了,她從來沒有醒來過!她死了!」

  「念慈……」

  「她恨我、怨我,怪我害她出車禍,怪我和你……她是來收拾我的!她要我死來償她的命!」

  「不要胡說,念慈。」以初耐心地伸手攬住她。「跟我回去,念慈,去看看她,和她說話。你會發現她還是那個善良的恩慈,那個愛你的姊姊。」

  「不!她恨我!她恨我把你從她身邊搶走!我沒有!那是……那是……」

  她再次甩脫他,轉身跑開時,正好一輛空計程車開來,她狂亂地揮手攔住,跳上車。

  以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歎息地返身。恩慈出車禍後,念慈一直萬分自責,絕望、沮喪得又企圖結束她備經曲折的生命。那同時。罪惡感同樣地吞噬著他。他不計一切地要挽救恩慈,倘若她因那場車禍死了,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因此他能瞭解念慈見到恩慈的恐怖、慌亂反應。就這件事而言,坦白說,他頗慶幸恩慈失去部分的記憶。他需要時間重建他們之間的感情,重新取得她的信任,然後才能向她解釋他無心造成的過錯。

  他曾試圖讓念慈瞭解,恩慈出車禍,他應負大部分責任,他不該瞞著她背著她去念慈那兒的事,可是他有他的不得已和情由。念慈太自卑、太脆弱、太容易崩潰,也因為如此,他不管用何種方式都無法消除她的自我罪責,就像他無法令她明白,她父親和弟弟的死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回到家中,迎著他的一片寂靜令他不安起來。老天,千萬不要再舊事重演。至少這次恩慈沒有車子。

  他心緒不寧的在屋內找尋。終於,他在書房找到她。

  她由書本上抬起頭,眼光關切。「我把恩慈的妹妹嚇壞了,是吧?你追到她了嗎?」

  「她會沒事的。」他拿走她的書放到一邊桌上,將她拉入懷中。「我真高興你還在這,恩慈」。他喃喃。

  「沒有交通工具,我又沒長飛翅,我能到哪去?」

  她本來已百分之百的做了準備,絕不理會他的任何碰觸,可是當他的臉貼上她的面頰,她卻感到她的準備已由她的四肢百骸向外飄散消逝了。他的手臂那樣柔和又有力,他經由渾身貼向她的柔情,教人無法抗拒。她意識到昨夜那種難抑的激情再度復生,也感覺到當他的身體覆上她時的柔弱和無力。

  「我們今晚不去參加校長家的晚宴了。」

  他呢喃著執起她的手覆在他唇上,空氣中開始充滿電流。「好不好?」他的嘴唇開始膩向她修長的頸項。

  她閉上眼睛,感情和理智交戰著。「以初,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抬起頭時,她睜開眼睛,一和他濃情款款的眸子相遇,她的理智就豎白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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