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不知該說什麼。
「爺爺不想逼你,也不敢鼓勵你,你自己的人生該自己決定,我不好也不該左右你的意思,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吧。」
「嗯。」
這一晚,她看著月色,思索再思索,一再的反問自己,她究竟想要怎樣的人生?
*
一片毛竹林下,風兒起,發出沙沙聲響。
竹林下,佔地廣闊的陶工坊,高高的屋簷門柱上,掛子一塊寫著蒼勁有力的「閻」字匾額。
馬漢文、鄭秋遠、林嵐浩、蘇之農相偕來此。
這兒工人不少,一個個忙著弄那些花瓶、花盆、鍋碗、酒器,再往裡面走,那些以質地細膩、含鐵量高的天然土所做出的紫砂陶器、彩陶、精陶一個個的讓幾名老師父盈握在手中,屏氣凝神的畫著、寫著,雕刻出精細的花樣來。
「可能嗎?飛然這十多天來都窩在這兒,一步也沒離開?」
林嵐浩開始覺得閻夫人可能在開他們玩笑,這兒可以找到那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嗎?!
「我也覺得不可能。」
馬漢文的視線來回的梭巡一遍,除了那些硬邦邦的陶器外,不就是一些粗鄙的男工,就算有幾個女的,不是年紀太大,就是姿色平庸到連碰都不想碰,這兒有什麼好的,可以吸引閻飛然留在這兒十多天?
其他兩人也相繼點頭,尤其這兒可能因為燒窯的關係空氣窒悶,這對那個愛胭脂酒味的閻飛然而言,別說十多天,可能連一刻鐘都待不下去吧。
這時遠遠的走來一名和藹可親的中年人。「蘇少爺、馬少爺、鄭少爺、林少爺,你們找我家少爺是吧?」
幾個人看著他,點頭致意,「何總管,你家少爺呢?」他是陶工坊的管事。
他點頭笑道:「我家少爺正忙著呢,坊裡的大小事他做得好起勁。」
「騙人!」
「我不信!」
幾人頻頻搖頭,何總管笑咪咪的引領著他們往裡頭走去,這不進來還好,一進來大家都被那燒窯、拌沙、攪土、拉胚的混合怪味給嗆得咳嗽連連。
「喏,少爺在那裡一一」
何總管手一指,就笑咪咪的先行離開。
可林嵐浩幾人看來看去,卻看不到閻飛然在哪。
只見眼前大部分的男人都赤裸著上半身,臉上、身上甚至頭髮都沾了些灰啊土的,每個人看來都差不多。
「咦?你們怎麼來了?」
好怪,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怎麼會聽到閻飛然的聲音?
「我在這裡,你們在幹嘛?」
眨眨眼,他們看著從混著沙土的池子裡站起身來的
閻飛然。
「你是?」
「你真的是?」
「閻飛然?!」
幾個人瞠自結舌,簡直傻了!
老天爺,這個渾身髒污、灰頭土臉的男人就是那個桀驚不馴、氣宇軒昂的閻飛然?!
第十章
「砰」地一聲,一身髒兮兮的閻飛然往眼前這片由蓊鬱樹林所包圍的鏡湖縱身一跳,濺起了不少的水花。
幾個好朋友一個個呆若木雞的瞪著他在池水裡游泳,洗掉一身灰。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這裡是位於陶工坊後方的山坡林地,水冷冰冰的、也沒美人伺候,閻飛然卻跟他們說,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都在這兒淨身的。
「我確定他的腦子壞掉了。」
「我也認為他病得不輕。」
「我猜想他是被什麼壞東西附身,中邪了。」
「不,他一定是吃錯藥了……」
幾個人不住點頭,覺得每個人的說法都有可能。
半晌,那名裸男上岸來,接過剛剛何總管交給他的乾淨衣裳穿上後,他一身紫色的圓領窄袍、寬帶、配上金蔥玉珮,整個人看來丰神俊朗、氣宇不凡。
是嘛,這樣的閻飛然才叫閻飛然嘛!
四人忍不住又頻頻點頭。
但見他席地而坐,幾個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坐啊。」閻飛然微笑的看著他們。
幾個人一看那雜草地,猶豫的互視一眼。
「坐吧,弄髒了也不會怎麼樣的。」
幾個人再互看一眼,這才勉為其難的紛紛坐下。這一坐下,每個人的表情都怪怪的,因為真的不太舒適,他們好像還坐到碎石子,而那些粗糙的雜草也弄得他們不太舒服,渾身發癢。
可看看閻飛然,他好像坐在紫檀木椅上,一派輕鬆樣。
「好了,說吧,你到底怎麼回事?」林嵐浩開口,還是先將事情問清楚比較重要。
閻飛然也知道好友們對自己的轉變一定難以接受,但這段日子來,他深深的喜歡上流汗的感覺,還有自己辛苦、努力數天,見到成品完成後的成就感。
看著他們,他將他會到陶工坊做苦力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
幾個好友聽完他的一席話,一片靜默。
半晌,馬漢文開口,「我以為你對陶器沒有興趣。」
閻飛然笑了笑,「沒興趣可以培養,當年我娘一個女人家還不是學了起來,成立了陶工坊?」
「可是你做生意數數銀子就好,也不必這麼苛待自己吧!」
他點點頭,「我原本也是這樣想的,但我根本不懂,怎麼管他們?」
好像也有道理,幾個人再相互看一眼,無言駁斥。
「那——」林嵐浩思索了老半天,才想到一句話問他,「那你這麼做,是為了讓你娘、你爺爺,甚至頤兒對你改觀,進而認同你,是不?」
閻飛然勾起嘴角一笑,而眾人都發現他的笑不再邪裡邪氣的,可以說變「純」了。「一開始,我是那麼想的,但後來幾天,就以賭氣的成分居多。我沒吃過苦,也吃不了苦,可為了讓他們對我刮目相看,我咬著牙撐下來,」他搖搖頭,黑眸閃閃發亮,「所以你們今天看到的我,已經是這段吃苦的日子下來最乾淨的我了,前一、兩天,我是狼狽不堪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
那是可以想像的,眾人紛紛點頭。
「從一開始的賭氣到現在喜歡上這一切,我覺得活得踏實多了。」
「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將改邪歸正,不跟我們混了?」蘇之農有點不捨。
「暫時不想混了。」他承認,「我不希望我描眉皓髮、老老垂矣時,只能談我跟多少個女人翻雲覆雨,其他就什麼也沒有。」
這句話猶如當頭棒喝,將從不思索人生真諦的幾人也一棒敲醒了。
沒錯,等他們發禿齒搖時,能跟子孫談什麼驕傲的事嗎?
除了嫖妓、喝酒、玩樂,他們一事無成。
「我——我回去了。」
「我也想回去了。」
幾個朋友一一起身,目露複雜眸光的相互道別。
翌日,幾個人都振作起來,有的開始發憤苦讀,以期有朝一日考取功名,要不,也開始參與家裡的生意。
宜興人對這幾個閒閒沒事幹的貴公子突然變成正經人都很訝異,而他們的家人可是笑得合不攏嘴。
只是少了這些出手大方的貴客,妓院、酒館的生意是一落千丈,不少店家都苦思如何將這些貴容再找回來。
妓院找來更美更媚的俏姑娘,酒館也購進各地名酒招攬生意,但他們左等右等、左盼右盼,就是等不到幾個浪子回頭的少爺上門呢!
*
月色下,鏡湖邊,黑漆漆的草地上,一陣壓抑著歡愉的呻吟聲輕輕的隨風吹送,一對男女裸著身體在草地上翻滾著,女人在男人的身下不停的蠕動呻吟,享受愛慾狂歡。
這一對過於專注辦事的男女一直到辦完事,穿好衣服起身離開後,都不知道這附近多了一個觀眾在看他們。
一直到兩人走遠了,閻飛然才從草地上起身往家裡去。
他工作累了,在鏡湖旁小睡一下,沒想到睡得太久,夜色既黑,還有男女到這兒偷歡。
他看在眼裡,心中波瀾不興,他對性那事兒近來是興致缺缺。
這些日子來,一些不放棄他的鶯鶯燕燕總是往陶工坊跑,見他滿身灰泥,明明嫌惡卻又虛偽靠近,這倒也讓他意外明白他的魅力是有限的,即使長相俊美,但若沒有稱頭的衣裳、財富的陪襯,他這張貌若潘安的臉什麼也不是。
思緒百轉的他回到家,發現娘親坐在大廳裡等他。
「還沒睡?」
她點點頭,看著這陣子成長並且懂事許多的兒子,感到欣慰,他的身體畢竟也流著她的血,不像他父親那樣的怠情無能,先前,她對他不該信心全無的。
近來,她已忍不住的想要到龍頭渚,去跟爹及頤兒分享這個好消息。
她微笑的看著兒子,「娘是要告訴你,娘已決定明天一早就起程到龍頭渚去,你要不要跟娘同行?」
「不要。」
她一愣,「這——可是你不是想讓頤兒知道你的改變?希望她當你的妻子?」
他露齒一笑,「這個決定是不會變的,但我現在做得還不夠好,所以我願意等,只是——」他想了一下,「我有一件事,想請娘幫忙,我先回房去拿一個東西來。」
她一臉不解,但還是跟他點點頭。
閻飛然去而復返,手中多了一個裝著黃金魚兒的陶缸,「這個請娘交給頤兒,它是屬於龍頭渚,不屬於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