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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蘭京

  「她根本搞不懂狀況。」世方朝璋大姊咯咯暗笑。

  璋大姊逕自點煙,優雅吞吐,誰也沒把喜棠放在眼裡,當她不存在似地討論著。

  「我一直以為丹頤他妹才會是我的弟媳。」紅唇吐霧,歎息中載滿失落。「爸媽也向來拿她當兒媳般疼愛,現在卻搞成這副局面,連我都感到自己心口像被剜掉一塊肉。」

  「外頭都說,我們董家像株被摘掉頂上星星的耶誕樹,光彩不再。」世方刻意望向世欽感慨。「現在張家成天排著大隊人馬,等著搶摘咱們不要的那顆星。」

  世欽冷然以待,但他不用看也察覺得到,身旁小人兒的全然戒備,兩隻耳朵像貓似地抽尖。

  「你要多少現金?」乾脆轉回主題。

  「你有多少現金?」世方答得更乾脆。

  「如果我再開一次票子,你可以保證不再隨便拿我的東西去典當折現嗎?」他已經膩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掏腰包贖回被大哥任意典當的私有物品。

  「如果你不再把我的錢扣得死死的,我很樂意舉手發誓。」

  「那麼,我們分家吧。」

  這話怔住世方,璋大姊連煙灰也忘了彈,愣愣任它崩落在絲絨裙面上。

  「我這趟回揚州老家,就是為了和爸媽談這事。」

  世方不可置信地僵笑。「爸又沒死,分什麼家啊?」

  「世方!」璋大姊暗呿。說的這是什麼話?

  「爸他早有意思把家產的事預先處理好,省得三姨娘、四姨娘帶著兒女們繼續作亂。我對名下產業的處置,別有打算,而且風險極高。為免幾個兄弟姊妹的資產全被我拖下水,不如早早分家。」

  「這說出去豈不成大笑話!」世方故意哈哈大笑,冷汗微冒。「哪有人父母健在就分家的?」

  「這要問你多久沒回去探望爸媽了。」

  世欽一語,淡如輕風,犀利如刀,直直捅入世方要害。世方約略知道父親近年身體欠佳,但到底不佳到啥地步,他也模模糊糊,反正有世欽時時回老家替他探訪,不勞他費心。

  世欽向來是個悶葫蘆,作牛作馬都不曾吭聲。幾時開始這麼精刮?

  不安的視線周遊亂掃,驀然掠過那個嬌小艷麗的存在。

  世方悠悠勾起一邊嘴角。

  世欽敢對付他,他就對付他的古董娃。

  「分家的事,再說吧。」他愜意地拖吟著,懶散得很。「不過有一件事,我倒很贊同你的看法。」

  本以為他說的是借錢的事,不料會轟然投下炸彈——

  「別讓她跟咱們的熟友碰頭,怪丟人現眼的。」

  喜棠頓時栽入世方的陷阱,馬上明白這話的惡毒含意。

  世欽不願帶她赴張家的派對,是怕丟人現眼?

  她有什麼丟人現眼的?少了腕膊還是斷了腿?出身卑賤還是行為不檢?

  「尤其是面對張家。」世方感歎得不得了,仰天蕭索。「要是我,也不會想讓一個腐舊世代的妻子拋頭露面,更何況是在老情人的派對上。那種相形之下的遺憾,太傷人。」

  世欽無力到懶得辯解。大哥這種一旦理虧、就馬上轉題胡扯的惡習,他早已承受多年,理都不必理。

  他卻一時疏忽,不察自己這反應看在喜棠眼裡多具殺傷力。

  世欽默認了!

  他不肯帶她出席人家的邀約,一怕丟人,二怕傷感。他心底原本想娶的不是她,只是礙於太爺逼婚,才不得不捨身成仁,替大哥娶她過門,達成聯姻。

  難道他對她就一點感情也沒有?婚前如此,婚後也如此?

  那個張家的小姐到底有多迷人?她自己又有多丟人?

  「好了,你先上樓。派對的事我會推掉——」

  「我要去。」

  世欽蹙眉,審析她怪異的防備與轉變。「你不是打算與我同進退?」

  「你退你的,我是絕對會去。」

  他這才意識到出了問題。「你不需要把大哥的話當回事。」

  「我從不把路邊的狗吠當回事。」

  此話一出,全場愕然,半晌後世方才想到要發飆。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哎呀,沒想到大哥竟笨到連人話都聽不懂,還需要我解釋。你好意思問,我都不好意思答呢。」

  天真無邪的笑容,與她悠哉的辛辣產生莫大衝突,彷彿變了個人。

  「你這是幹嘛?」璋大姊淡漠斜睨,優美地薄吸一口煙。「人家做大哥的,說你兩句也不行嗎?況且,他說的都是實在話。」

  「是啊,大哥說的實在不錯,所以大姊你當聽他的勸,別在熟人跟前露臉,省得丟人現眼。」

  璋大姊猝地僵呆,瞠目結舌。

  喜棠還怕什麼。對自己丈夫的愛慕竟淪落為單相思,而且世欽還看她就備覺丟臉。這股惱火正憋得沒處發,既然有人找死挑釁,乾脆就成全對方,給他死得很難看!

  「自個兒的丈夫成天流連各地小公館,花名滿天下,你要不就看開點,要不就好好反省你自己。一天到晚帶著鼻涕眼淚回門訴苦,多難看哪。」

  「夠了。」世欽隱隱不悅。

  「的確夠了。所以請兩位估好自己作客的身份,別再放肆,徒惹笑話。」

  「你懂不懂對兄長該有的尊重?!」世方乘勢逞兇。

  「等你搞懂了對女主人該有的尊重再說吧。」

  她甜甜一笑,淡淡而去,不忘百無聊賴地打個呵欠,回頭補眠。

  書房內立即爆出哥哥姊姊們的痛斥痛泣與痛吠,令世欽深感疲憊。無語垂頭,靠在門旁,捏緊鼻樑。

  他習慣應付自己的兄弟姊妹,卻沒想過喜棠應不應付得來、習不習慣。喜棠說的每個字都沒錯,錯在這種話絕對不宜說出來。但這是自家兄姊無禮在先,他能怪她什麼?

  本以為不帶她住進老宅,與公婆為伍,可以避掉衝突。結果,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大哥大姊吵得一屋子亂烘烘,其他房的堂弟表妹也出來看熱鬧,加油添醋,吵得不可開交。

  他卻仍舊沉默,仍舊坐在原處。彷彿是與他們同一群的,又彷彿是與他們不同世界的人。

  現在不是瞎攪和的時候,該想想張家派對之行的事該怎麼解決。

  他才正走出書房,打算召個機靈的隨從與喜棠同行,就看見一個極不顯眼的佝淒身影候在門邊角落,恭敬上前。

  「紐爺爺有事?」

  喜棠帶下南方的這名老僕,話少人小,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有如大宅裡淡淡的一抹影子。

  「請讓奴才今晚同二少奶奶隨行赴宴吧。」他甚是客氣。

  「我自有安排。」

  「恕奴才斗膽,二少奶奶這回受的委屈太重,她的脾氣,恐怕旁的下人處理不來。」

  世欽從容帶上裡頭一團雞飛狗跳的書房門扉。「你伺候喜棠多久了?」

  「三代。」

  「你是她母親紐祜祿氏那兒的家僕?」

  「是,奴才隨福晉一起嫁入王府,又隨二少奶奶由王府嫁到此處,對二少奶奶再瞭解不過。」他極慢極慢的說話方式,磨人耐性,世欽卻聽得很舒坦。

  只是有一點,他不明白。剛才不過是一場口角,為什麼會說喜棠受了很重的委屈?

  紐爺爺自幼侍奉代代公子小姐們,當然知道世欽此刻在思忖什麼。但主子不問,他就不說,恭敬地閒閒耗著。

  世欽擰眉凝睇烏亮的鞋尖許久。「張家的派對,就由你伺候喜棠去。我傍晚有個餐會,沒辦法同行。」

  「是。」

  鞋尖的一絲灰絮,隱隱約約地棲在亮皮上,惹動他的鬱悶。不需為這點小事躬身處置,但心頭被引發的疙瘩感受,又令他渾身不舒服。

  「她就這麼想參加丹頤的糜爛派對嗎?」世欽愕然,意外於自己不聽理性控制的嘴巴。

  「不,二少奶奶沒那興趣,她只是賭氣。」

  「大姊和大哥說話多半有口無心。」

  「二少奶奶賭氣的對象不是他們。」

  世欽驟瞪老僕。喜棠翻臉的原因,是他?

  「二少奶奶從小長在人多嘴雜的王府裡,大小姐和大少爺哪鬥得過她?」只是懶得顯牙露爪罷了。

  她到底在氣他什麼?「那也犯不著硬要赴宴。」

  「二少奶奶非去不可,好做個了斷。」

  「了斷?」

  「二少奶奶不在乎的事,她就懶懶的,隨性得很。一旦在乎起來,就會鑽牛角尖,而且一路鑽到底,把自己弄到人仰馬翻為止。」

  他不曾見遇喜棠這一面,但他強烈地感覺到,今晚不宜讓喜棠單獨赴宴。

  「董事長?」秘書戴倫帶著大批文件與公事包前來,沒想到世欽會和一名老僕早候在書房門口。「對不起,我來遲了嗎?」

  「沒。」但傍晚的餐會,他決定——

  「您傍晚餐會的事宜全備妥了,所有的常務董事也已確認過,今晚都會出席。」

  世欽頓時被夾殺在其中。

  他召開的餐會,他必須負責到底,畢竟他不是一天到晚只管談情說愛的油膩小白臉。但喜棠怎麼辦?他放心不下,誰又能替他照料她?

  不知怎地,他竟在這一瞬間想起先前她莽撞趕來的雀躍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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