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尋不著那個甜得惱人的俏影后,他利用冰川家的特權要到了每家航空公司一個星期內國內外航班的所有旅客名單。
不管是冰川清零或杜清零,都不在其間。
他焦躁地買了煙,在出境大廳耐心等候,期望能達到某個熟悉的身影,可惜期望落空了。目送末班飛機轟隆隆離境,他陰沉著臉扔下煙,恨恨踩熄。
驅車回到冰川古宅,已是凌晨時分,燈火通明的大院讓他明白他必須面對的交代。直接走向冰川家莊嚴肅穆的正廳,心情極端惡劣的京極御人想繞道而行,等在正廳門廊的京極一郎開口叫住他。
「老爺在裡面等你。」長子毫不掩飾的情緒,讓京極一郎多留意了一眼。
「找到她了嗎?」正對大門的冰川正純問著跪坐在長廊的京極御人。
「清零小姐並非從關東的機場離境……」關西機場!她在關西嗎?
京極御人摸出手機,在老總管與冰川老爺微詫的目光中撐起身準備逮人,京極老奶奶恰好滿面憂心地捧著電話,小步踱進來。
「老爺子,清零丫頭來電話啦。」老奶奶歎息地瞧見長孫正在撥電話的手一震,手機跟著滑落榻榻米。「那孩子想親口向你道別,難得她有這份心,你可別對她太絕啊。斷了她的後路,你也不好受……」
「老爺,請讓我說服清零小姐,請讓我……」跟她說話。京極御人喉頭梗塞,竭盡所能地抑制搶話筒的衝動。
一臉深思的冰川正純偏了偏頭,讓老奶奶把電話交給神情狂亂的大男孩,沉聲吩咐道:「她若不想回來……」深看了眼頻拭淚水的老奶媽。「別勉強她,讓她在那裡逍遙個幾年吧。」
「你在哪裡?」京極御人一抓到話機就急聲詰問。
英子夫人與台灣方面早斷絕往來,她母親去世後,她孤單一個人能去哪裡?
「京極御人?」電話這頭的冰川清零愣了下,滿心期待父親的聲音,她完全沒料到這個。「為什麼是你?我不想跟你說話,把話筒拿給爸爸,快點!別浪費我的時間。」
「別胡鬧!你能去哪裡?」京極御人隱隱約約聽到班機起降的廣播聲。大阪腔,果然在關西……
「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任何看不到你們這些人勢利嘴臉的地方!」冰川清零被他語氣中不經意流露的輕蔑激惱。
「你該待在這裡!」京極御人拿著無線話機走到院子裡,渴盼的嗓門情不自禁啞了:「回來,好嗎?」
冰川清零目瞪口呆地瞪著手機,京極御人一向高高在上……不,這不是他。
「清零小姐,希望你別任性行事,你要給大家惹麻煩到什麼時候?你以為我們的時間很多嗎?」由對方的沉默,他發覺自己竟在她面前失態了,不禁惱羞成怒。
這就對了,這種傲慢的態度、不可一世的語調,才是她熟悉的京極御人,才是那個從小到大,好幾次害她差點因過失或蓄意殺人進感化院的禍首--京極御人。
冰川清零為自己荒謬不可思議的幻聽咯笑出聲,京極御人緊張的心隨著那串笑聲起伏不定。
「清零小姐,閣下的行為並不好笑!」
「京極,我才不任性。你還搞不懂嗎?」她迸出一連串更輕快溫柔的笑。「任性的其實是你們,我從不任性。天,我一定會懷念死我們『相敬如兵』的日子,那其實很過癮。我會想念你驕傲不可一世的氣焰,真的。我會懷念你,京極。」
懷念?她竟敢用這種字眼!掐死她的衝動又在京極御人滾沸的腦海中跳躍。
「既然父親不肯讓我好好道別,你--」
「你能去哪裡?這裡才是你的家!」他惶恐地聽見她的聲音時遠時近。
「你在開玩笑吧?那座一級古跡根本不適合人住,不僅冬冷夏冷樹冷水冷,無一不冷,而這些都比不上住在裡面的人冷。」
「你--」京極御人差點被她氣死。
「好啦好啦,不說了,你今天特別沒風度哦!冰川家未來的總管先生,父親大人年事已高,生理機能逐漸退化中,請你幫忙安撫他的情緒,別讓他太生氣……」冰川清零遲疑了下,盈盈水眸一定,她豁出去了:「御人……我無論如何怎麼也想不到你會是我日本生活的句點,我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但願後會無期,優秀的京極先生。我們中國有一句話好像是這麼說的,相見不如懷念。」
「冰川清零!你等一下!」京極御人捏緊話筒,彷彿這樣就可以留住什麼。
稀奇,冰川皇族的准駙馬爺竟失禮地直呼她名?
冰川清零一臉興味地將準備收線的手機貼回耳朵,半試探半揶揄道:「怎麼,閣下也有日本俚語回送?」
電話那端亂轟轟的聲音清晰可聞,自尊奇高的京極御人情急之下,囁囁嚅嚅地脫口:「那晚……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嗎?如果……如果我說我--」
機場內依依不捨的嘈雜聲、飛機起降聲、廣播催促聲……諸聲沸沸揚揚地交疊,吃掉京極御人扯下自尊的低嚅,也轟得冰川清零頭昏腦脹,耳朵嗡嗡嗚響。
「啊?對不起,小總管,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見啊,這裡好吵,你剛剛說什麼呀?」冰川清零掩住一隻耳朵用力回話,不忘留意時間,一看到她的班機已經開始辦理登機手續,她焦急地向電話那端的人匆促話別:「真的沒時間了,我得走了。京極御人,雖然你傲慢且目中無主的德性令人討厭,集所有大和民族的缺點於一身,和你那些沒人性的祖先一樣以欺負我們中國人為樂,我還是願意以德報怨地說,很榮幸認識你,後會無期,再--見!」
京極御人來不及回嘴,電話那頭的人活像久囚的小鳥逃離籠牢,喀地一聲,已經輕快收線。
他不敢相信她說走就走!在他低聲下氣表明心跡後,她竟可惡地暗諷他沒人性?
生平第一次,自制力極強的京極御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咒罵連聲地將話筒朝牆上一摔,又孩子氣地重重一踩。
去他的以德報怨!那是愚味無知的婦人之仁!她見鬼的身上也他媽的流有一半大和民族沒人性的血!她天殺的到底有沒有日本人的自覺!
電話這頭的冰川清零則錯愕地緊握手機,愣愣坐在候機室許久,忽然把毛線帽用力往下一拉,蓋住她紅通通的臉蛋。
她聽到了……討厭!討厭討厭……
要命……她怎麼可以那麼差勁,明明聽到他說什麼,為什麼要說謊……
脹紅的臉無力地哀吟數聲,埋進雙腿間。從京極御人訥訥吐出那句不可思議的……表白後,她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撲通」狂跳的心律以及又急又亂的呼吸聲。
為什麼菊和京極御人都在緊要關頭吃錯藥?他們怎麼回事,他們這樣好困擾她!啊,一切都亂了!都怪莫名其妙的京極御人,這臭屁傢伙從不正眼看她,說話總是夾槍帶棒,她不知如何應付他戲劇化的轉變嘛!他鐵定氣死了……
慘了啦,她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絕對是故意的!
「冰川清零 我饒不了你!」該死--該死該死的她!他跟她勢不兩立!
當渾身燙紅的她拎起行李,惴惴難安邁向另一段人生時,臉色陰黑的他正暴怒咒誓著,一腳將地上的金屬殘骸狠狠踢開。
他永遠記下這一年,十八歲的她可惡至極,他發誓這輩子跟她勢不兩立!
她永生難忘這一年,十九歲的他古怪至極,向她吐露一件嚇死人的秘密!
第四章
啪!一疊厚達兩公分的資料怒甩在平滑的黑檀木會議桌上,不停旋轉。
「這是全球性經濟不景氣!」
「這樣就動怒啦?息怒息怒……你,去去,幫山田部長倒杯水讓他消消火。」方頭大耳的黑崎董事晃出戴著藍寶石戒指的食指,朝立於後方的男子勾了勾。「我們都知道您老對工業事業部的貢獻,還不就是那種大家常講的……」側耳傾聽妖嬈秘書適時的提點。「革命情感……對!就革命情感。你可別感情用事了,生意人將本求利,怎能一味顧情面,山田部長,你說是不是?」
已屆退休之齡的山田老部長寡不敵眾,氣得全身打顫。只懂做事不愛人事交際,使他在派系分明的高階主管間孤軍奮戰得格外艱辛,還備受排擠。
一身風骨的老人家作風強硬,嚴禁私相授受、禁走後門、禁收回扣。他的硬漢作風雖博得下屬們一致推祟愛戴,卻一再將自己逼入了絕境;樹敵無數,終使老人家空懷抱負理想,卻有志難伸。
水清無魚。久無生物繁衍,水質即使甘美清甜,時日一久照樣是死水一攤。
情況必須改善,立刻。獨據桌尾觀戰了半小時,始終緘默不語的年輕男子趁主管會議上其他人激辯不休,比了個手勢讓人把資料推過來,一目十行快速掃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