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你……」她不要在他面前無所遁形,不要他太知她、瞭解她。
「謝謝,我何嘗不是。」他不想逼她,也不想讓她逼他。
「都、都是你害的……」杜清零想哭想笑,淚水更急地偎著他,身子抽泣得一聳一聳的。「還不快向我道、道歉,哼!改天我一定要把你的缺點好好整理出來,損得你無顏見關東父老。」
「對不起鑽牛角尖的閣下,因為敝人一針見血。」
乖乖仰臉任他拭淚的她一怔,大笑出來,擰拳捶他鎖骨一下。
「京極御人!你愈大愈可惡,」大發嬌嗔的螓首依偎向他安穩的襟懷,哭聲變甜。「但我原諒你……」
「感激不盡。」她的得寸進尺讓他沒好口氣。「你不屬於台灣,也不屬於日本,可不可以別再執著這些無聊的東西?」
「那我屬於哪裡?」她哭出一腔瘖啞可憐的鼻音。
「屬於你現在站的這個位置。」他拐彎抹角,環住她的雙臂暗示地施力一抱。
「什麼嘛!」狡黠的光彩飄上淚容。「哪有人天生屬於一間破平房的,我天生霉味重啊?」
「你別故意惹毛我,清零小姐。」
「你好沙豬哦!為何不說你屬於我?」
「閣下想這麼說,敝人也悉聽尊便。」他愉快笑了。
隨口又一句爛熟成語,這個日本男人使用成語的頻率比她這個台灣人還高,天理何在。
「小總管,你中文說得真好。」媽媽去世後,大宅裡能以中文解她寂寥的,唯有這個讓人又恨又愛的死對頭了。
感動的笑臉甜美可人,她在京極御人微燙的腮邊像貓仔一樣,磨磨又蹭蹭,搔得他鼻息淺促。
「咦!你沒事學中文幹嘛?」杜清零忽然想起他沒有學習動機。
「第一,防止家裡某人不夠君子、修養欠佳時,背地裡以他國語言亂發飆。第二,證明我的腦袋確實比某人不中用的腦袋強太多。」怎能讓她知道,他後來是為了排遣她的孤獨,才下苦心學中文。究其根本,他是不想被排拒在她的世界外。
顏面神經嚴重痙攣的「某人」捏緊拳頭,瀕臨開扁的失控邊緣,偏生有人不識抬舉,意猶未盡地刺了又刺,刺之不盡。
「後面尚有七大因素,憑閣下不是挺理想的風度,有本事聽完嗎?」
「士可殺,不可辱!」
在京極御人嗤之以鼻的恥笑聲中,杜清零如他所願地猛撞向他,誓以粉拳討回公道。居心不良的男人一摟住她,就順勢向軟綿綿的床滾倒。
許久之後--
「小總管,因為你對我很不好,所以……我們達成協議。兩年。」沙啞的嗓音嬌嬌懶懶的,泛著些許出其不意的詭詐。
「你對本人也不見得多體貼,不過我願意多給你一點時間,湊成一年。」
「好……嘛,你別再用這種討厭的眼神瞄人了!真的很惹人厭耶!很煩耶……幸好你要先回去了……」感恩一歎之後,是脖子忽被一勒的驚笑聲。
「別高興得太早,我有答應先回去嗎?」
「咦?!」
「我是答應多待一年,就近監督你,清零小姐。」
所以他只是借題發揮,逼她面對問題,根本不打算先離開。也就是說,她今晚被他狠擺了一道……雖然事情說開了,心情就好了許多,但可--惡!打死騙子!
攀巖攀得線條膚色都極漂亮的美腿一踹,左右鉤拳跟著捶出。
「閣下粗心大意,我要不要提醒缺乏記性的你?」微喘著笑氣,狀若自言自語。
「說就說,幹嘛損人啊!」恨恨地扯拉笑得很討厭的毒嘴。「還不快招來!」
「備份鑰匙,據說在這間房。」
譏諷的大笑聲被一陣猛K猛打的繡花枕頭,狠狠悶住。
第十章
她受夠了!事情到此為止,大家攤牌,
眼看京極御人給的期限已經超過一個多月,在台灣停留的最後一年,能做的,杜清零都做了,杜奶奶的冥頑本色依舊不減分毫,還要分神應付京極御人的怒氣,杜清零的耐性終於探底。
兩個月前,冰川工業部門第一支車隊正式成軍,一手主導此事的京極御人奉命調回日本,協助車隊的處女賽順利進行。
朝夕相處近兩年的甜蜜愛侶因此再次被迫分隔兩地,已習慣每晚被杜清零不三不四的閒扯催眠,她不願犧牲一下陪他提前回返日本,京極御人的憤怒可想而知。若非這一年來她的表現可圈可點,安撫了他曾經驚惶不安的心,他早不顧她死活,直接揪她回日本。
好不容易挨到她承諾的期限,沒想到她丟了句「近鄉情怯」,竟就不守信用地臨陣脫逃,火得分身乏術的京極御人肝火旺盛,差點帶刀飛台灣尋仇。
小總管心情好像很不好,昨晚的越洋電話已經下達最後通牒,她再不快點解決這邊的事情,下個月他會抽空飛來以快刀斬亂麻的光速手法替她解決難題……這樣一來,大家的關係就會鬧得很僵了……
重煩惱加諸一身,十二月上旬的陰沉週末天,杜清零又糾纏正在灑掃街道的杜奶奶半小時未果,怒氣一發不可收拾,終於當街爆發了。
「外婆!我真的生氣了!」她到底想怎麼樣?!
小總管幾次禮貌拜訪她,也被不通情理的她掃地出門,虧他在台灣的兩年天天陪她到公園晨跑,好耐性地接近兩老。原以為時間會改變一切,沒想到獨獨改變不了外婆又臭又硬的脾氣。
杜奶奶充耳不聞,掃完左側的馬路,緊接著掃右側,杜清零尾隨其後吼了去。
「您到底是氣媽媽行為不檢,還是氣您自己沒能及時原諒她,所以見不到媽媽最後一面啊?!媽媽就是抱著遺憾的心情往生的,她一直說她很後悔和您賭氣。她回來好幾次,您也都不理她……」焦急的腳步跟著老人家的腳步左右轉動。「再不理我,您也會遺憾終身的!」
杜奶奶持著掃把的手一抖,老臉發白,火大地將落葉朝大逆不道的外孫女掃去。
「我要回日本定居了!我不想以這種方式向您道別嘛!」就算她不想認她,她依然愛她啊!「媽媽叫我回來一定要探望您和外公,求取您和外公的諒解。您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向媽媽交代!」
性情剛烈的杜奶奶硬著脾氣,不吭一聲地掃起垃圾。
「外婆……」手被一臉怒容的老奶奶甩開後,杜清零抹開淚水,不死心又扯了過去。「人是不是都不可以犯錯?只要一犯錯就罪該萬死,一輩子得不到原諒?就算是,我也是無罪的啊!您這樣對我,我也可以不原諒您啊……」
「我沒那麼大福分讓千金小姐原諒,要走趕快走,省得礙眼!」被外孫女誤打誤撞說中心事的杜奶奶,扯不下僵持了數十載的老瞼皮。
「我是千金小姐,也是您的外孫女嘛!」聽到老奶奶終於開口直接與自己說話,不再透過第三者,杜清零破涕為笑。「外婆,您那麼漂亮,別常常繃著臉嘛……我會常回來纏您和外公的。」
「走開!別擋住我家門口,你這路霸!」杜奶奶揮不開八爪章魚的怪手,聽聞外孫女去意已堅,氣得不辨方位隨便沖。
「外婆,小心車子!」杜清零驚呼,撲過去抱住脾氣暴烈的老人家,以年輕的身子護住禁不起一捧的老骨頭,在地上滾了幾滾,千鈞一髮地閃過呼嘯而過的機車。「您小心一點嘛!年紀這麼大,脾氣還這麼壞,您看多危險!飆車族那麼多,您和外公出門時一定要小心!」
手肘擦傷的杜奶奶驚魂未定,老臉蒼白地被杜清零扶起。
「死丫頭,你當自己在表演特技啊!我自己不會閃車子,要你表演苦內計!我不想看到你,快回日本當你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去!你跟你媽媽一個德性,行為不檢點,年紀輕輕就跟日本男人同居,像什麼話--」
什--麼?!說她表演苦內計、行為不檢點?她還侮辱媽媽!這個老太婆……把人家的一片心意全當成驢肝肺了!
杜清零忍到極限的胸臆騰騰地燒起一把沖天怒焰,張口才要吼回去--
「老伴!你鬧夠了沒,你想鬧到什麼時候?」在門邊觀望的杜爺爺一改好好先生的脾氣,吼得面紅耳赤,呆住了他無理取鬧的淘淘老伴。「咱們歲數都這麼大了,再吃也沒幾年,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嘔氣?你聽聽你剛才說的,像話嗎?什麼同居、不檢點?小乖已經夠低聲下氣了,她是咱們唯一的外孫女,你比老趙那些老朋友還不如,如果你非要弄得大家烏煙瘴氣才甘心--」
「外……外公……」不知道杜爺爺發起飆來威力如此驚人,杜清零目瞪口呆地扯了扯怒火狂飆的老人家。
「小乖你到一邊去,外公今天一定幫你弄出個是非曲直來,讓你安心隨御人那做事穩當的孩子回日本。」一想到外孫女即將離去,杜爺爺就心酸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