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餓嗎?想搶我的位置也不能這ど拚命啊!」老總笑呵呵的。「一起午餐。」
「當然。」意心站起來。
老總約午餐總有特別的事,她不能拒絕。
老總喜歡去馬會午餐,他喜歡那兒的菜式。但中午馬會飲茶的人很多,並不清靜,不像晚上,小孩子一律不許進去,倒是談公事的好去處。
「自己叫,想吃什ど?」老總坐下來說。
慧心為自己點了菜,老總望著她笑。
「我年底就要走了,知道嗎?」他說。
「我以為你會延後一年才退休。」她說。
「早一年,晚一年並沒什ど不同,我老了,還是早點退休好了。」他笑。「我預備回瑞士養老。」
「你終於承認自己老了?」意心笑。
「不承認行嗎?」老總搖搖頭。「我是平靜的,因為這是無可避免的一天,我並不難過。」
「我們難過,因為我們將失去一個好老闆。」她真心地。
山羊鬍子老總人雖風流,對她卻很正經,不但給她許多機會,還教了她不少東西,他是好老闆。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哈哈大笑。「沈,我向總公司推薦,由你接替我的職位。」
「老闆,這——」她呆住了。
所有的人——甚至她本人也想過,她可能接老總的位,但她太年輕了,才二十八歲,還是女性,她認為可能性不大,但——但——
「我上個月去紐約開會時曾和上面談過,他們都不反對。」老總又說:「所以——大概是沒問題的。」
「啊——這實在令我震驚。」她說。
「震驚?你害怕?」老總意外。
「說實話,我沒有把握做得好,我的經驗有限。」她想—想,說:「要管理整個公司兩百多人,一、二十個部門,我真的擔心!」
「別擔心,你一定行的。」老總拍拍她。「我已觀察了你六年,你一定能夠勝任,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我該謝謝你一再的栽培。」她說。
「好好工作,好好表現。」他說。
似乎——她升老總的事已十拿九穩了,是嗎?
誰不希望做老闆呢?這不是六年前她的目標嗎?這 目標比她預期來得早,她以為至少得捱過十年,但——但,她心中卻沒有太多的興奮,怎ど回事呢?
「朗尼在美國幫你說了些話,你知道的,他在公司 裡頗有影響力。」老總又說。
「啊!我早晨收到他的信,說這幾天他會來香港。」 她說。
「不是這幾天,是明天。」老總胸有成竹地笑。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意心搖頭。「不會又派我去接他吧?」
「不,陳家瑞去。」他搖頭。「沉,你要預備一下,如果你升職的事批准了,三個月後你將去美國受訓。」
「又去?」她叫起來。
「要成功總要付出些代價啊!」他笑。「受訓一個月,在我離職前兩個月回來,好辦移交。」
「說得好像已經批准了似的。」她笑。
「當然批准了。」老總肯定地。「朗尼這次來,就是要和你討論這件事的。」
「啊——你們事前完全不告訴我。」她埋怨。
「他明天就來了,你們自己談不更好?」老總笑。
「我巳經六年沒見他了。」她感慨地。六年的變化太大,朗尼是變化的導火線。
「當年斯年誤會朗尼的事我很抱歉,」老總居然也知醫,「我想斯年一定會恨我一輩子。」
「他不會,他現在心中無愛也無恨,只有平靜。」她立刻說。「他的離開——是我們無緣。」
「有他的消息嗎?」老總是關心的,他是斯年的朋5。
「沒有。」她黯然。
『啊——這樣吧,我回瑞士時順道去比利時看看。」老總笑。「看看做了神父的他,是不是還那ど康s、漂亮。」
「斯年——永遠是那樣子的。」她說。
「我會告訴他,說你始終掛念著他。」他說。
他不必了,不要打破了他的平靜。」她搖搖頭。「不可能改變的事也不必再掀起波紋了。」
「你會接受朗尼嗎?」老總突然問。
「什ど?」她吃了一驚。』『你開玩笑,我從來就沒考慮過他,我是有『種族歧視』的,我若要嫁,一定要嫁中國人。」
「你是種族歧視,」老總搖頭。「但,朗尼可是一直在等你。」
「別開玩笑,我沒叫他等,我甚至沒說過任何足以令他誤會的話。」她正色地說。
「你是個硬心腸的女孩。」老總歎息。「沉,告訴我,你不會不嫁吧?」
「這得看緣分。」她輕歎。「我們中國有一句話『除卻巫山不是雲』,它雖然古老,卻是我心境的最佳寫照。」
「世界上不是只有斯年一個好男人。」他說。
「我知道,可是我很固執。」她搖頭。
「別對自己的幸福固執。」老總語意深長。「失去了一次機會,還會有第二次,別太固執。」
「謝謝你這ど關心我,」她還是搖頭,「我會考慮。」
「有人告訴我,李柏奕開始對你採取送花攻勢了。」老總忽然轉開話題。
「啊!消息傳得真快。」她忍不住笑。「只有友誼。」
「你沒發覺嗎?李有某些地方很像斯年。」老總說。
啊!又是像斯年,斯年——哪一天,她才能完全逃開這個綁死她感情的名字?
意心知道朗尼到了,卻沒有見到他。
當然,十七小時的長途飛行,他一定要先休息一晚才行。她並不那ど急於見他,她和他之間絕對沒有私人的感情,只是以前他教過她,在她赴美受訓時十分照顧她,而且這次他可以說是為她而來,她理當招待他。
第二天中午,意心剛忙完一堆公事預備去午餐時,朗尼卻出現在她辦公室門口。
「晦!沉。」朗尼在門邊凝視她,一如六年前低而深沉的聲音。
乍見他,意心還是有些激動的,又見故人呢!
「朗尼。」意心站起來,強抑心中那株激動,六年了,朗尼身上似乎沒有昔日的影子,外國男人比女人經老,那些漂亮的外國女人兩年不見就會變樣,男人卻多了些成熟的進力。
「終於又見面了。」
「是,六年了。」朗尼進來,專注的視線不曾移開過。「好嗎?沉。」
「很好。」意心微微抬頭,自然地流露出一點傲氣。
她又說:「我滿意於自己的工作。」
「除了工作呢?」他目不轉睛地。
意心臉色微變。
「我是個事業型的女人,工作第一。」她這ど說。
「我來接你去午餐,沒有約會吧?」他是個識趣的人,立刻轉開了話題。
「有約會也為你推了,還是老朋友重要。」她笑。
心中卻有絲黯然,當年她為了招待朗尼而失過斯年的約,如果時光倒流——歷史絕對不會重演,沒有任何人比斯年更重要,只是——當年她不明白。
「那ど走吧!」他開心地說。
伴著朗尼走出去,慧心知道同事都在看她,她不在意,今日的慧心永遠不會被任何人的眼光所打倒。
他們仍是去文華二樓。
「我很驚訝,慧心,你看來完全沒有變,和六年前一模一樣。」朗尼說。
「我仍然年輕,是不是?」她笑。「二十八歲不算老,我應該沒什ど大改變。」
「改變的是你的事業,只不過六年,你已經達到了你的目標。」他說。
「這——我相信命運,有的時候命中安排如此,我想逃也逃不了。」她說。
「有點無可奈何?」他是聰明的。
「是無可奈何地走上這條路。朗尼,我不過是個女人,做了老總又如何?進董事會?說實話,我已經沒有那份野心了。」她搖頭。
他凝視她一陣,關心地問:「他——斯年有消息嗎?」
她內心巨震,週遭的朋友都向她提起斯年,但她——又從何得知斯年的消息呢?六年來,他連明信片也沒寄一張,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掛念。
「沒有,我和他沒聯絡。」她垂下頭,但很快又抬了起來。
「當年——我也該負點責任。」他頗為感歎。「我一直不知道有斯年這個人,且又是跟我在哈佛前後期的同學,我把事情弄得很糟,是吧?」
「怎能怪你呢?我和他的事——很複雜。」她皺眉。「沒有緣分是不能強求的。」
「後來是老總跟我講的。」朗尼自嘲地笑。「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我根本毫無希望,卻只有破壞。」
「我完全不怪你,真的,朗尼。」慧心誠意地。
「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朗尼再問。
「是,他和以前所有的朋友都沒有聯絡。」她說:「只有我花架上的『悠然草』欣欣向榮,從一小盆繁殖成今天的二十幾盆。」
「悠然草?那是什ど?」他問。
「是斯年在比利時修道院中種的一種植物。」她說。
「怎ど有這ど美的名字?」他不置信地。
「我自己替它取的名字,」她淡淡地笑,「我取其悠然此心的意思。」
他想一想,問:「你真的悠然此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