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跟我有著相同的固執。」她也笑了。
「慧心,」他把她拉近,讓她面對面的望著他,「你不會厭煩我的等待和忠心吧?」
「這——」她該怎麼答?
柏奕凝望她的眼睛越來越溫柔,光芒也漸漸凝聚,這神情——分明是斯年的,啊!斯年,斯年!站在她面前的人到底是誰?柏奕和斯年?
她迷感了,她竟分不清他是柏奕或斯年,只覺得心中的漣藐越來越大動盪著、飄浮著。
當溫熱的唇落在她唇上時,她才猛然一驚,這不是斯年,昨夜的斯年是滾燙的、激動的,不是這麼溫馨。這麼理智,這不是斯年——啊!不是斯年。
她猛然的推開他,她看見一張深情的臉,一對真誠的眸子,還有許多的關懷和耐心。
她幾乎忍不住揮出的掌慢慢垂了下來,是柏奕,一個對她一往情深的男人。
「慧心,我——是真誠的。」他沒有說抱歉。
「我感到自己在犯罪。」她避開他的視線。
『不能,你不能有犯罪感,你不屬於任何人,你不該有這種錯覺。」
她皺著眉,好半天都不出聲。
「我們回去吧!」她淡淡地說。
犯罪的感覺是真實的,揮之不去,因為斯年?她不知道。可是她掙不脫柏奕的手,只好任他握著往宿舍走,她是矛盾的,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站在宿舍門邊的台階下,他凝望看她說:「我不進去了,必須立刻趕回紐約,」停一停,又說,「不要忘了我的話,我會等著。」
他轉身大步踏進黑暗。她正待進去,突然看見陰影中的一個人影,啊——斯年?
她臉上變色,斯年怎麼會等在這兒?
斯年只是站著,臉色是那樣平靜、安詳,他當然看見了柏奕,卻沒有任何表情。
「斯年——」蕙心難堪地迎上前去。
「我來辭行。」斯年淡淡地。
「辭——行?」慧心嚇了一跳。「你——你這麼快就要回去?不——你騙我廠
因為柏奕的事,她顯得內疚和不穩定。
「我原本就要回去,事情巳經辦完了!」他說。
「不,你說你會在哈佛停留十天,現在才過了幾天,斯年,你是不是——」她一下子全混亂了。
斯年怎會突然提早回去?因為柏奕?不,不,不會是柏奕,她心裡明白,斯年可能有了誤會。
「我想到比利時一趟,去看看我的教授,也就是接受我為神父的那教堂的主持神父,」他平靜地說,「我巳經好幾年沒見過他了!」
「你也有六年沒見過我。」她居然說了句孩子氣的話,完全不是蕙心一貫的口吻。
「那——不一樣。」斯年笑起來。「我們不是巳經見面了,而且結伴同游過?」
「不,斯年,你別走,」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怕他立刻消失似的,「你答應陪我十天的。」
「我走了——你也不會寂寞,」他搖搖頭,「我在與不在對你沒有影響。」
「不——」蕙心這才聽出話中的一絲醋意,斯年還是在乎的。是不是?「你的在與不在是重要的,你離開,我完全失去信心與依靠。」
「但是一一我機票已經訂好了!」他說。
看來似乎去意已堅。
「明天去改期,我陪你去。」她緊抓著他手臂不放。「明天一早就去。」
「明天早晨你有課。」他說。
她的課是排得很緊,因為三個月必須學完所有的課程,她只能馬不停蹄。
「我不管,我先陪你去。」她執意地。
斯年凝望著她半晌,輕輕歎口氣。
「我總是要走的,早和遲又有什麼不同呢?」
「不同,完全不同,」她急切地說,「『你明天走,我 伯——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他驚異於她的敏感和反應,他的確有這意思。
「好,明天一早我去改飛機班次,」他點點頭,「你 希望我什麼時候走?」
「我想——」她眼睛一亮,整個人都光亮起來。「你 能陪我三個月嗎屍
他只有微笑。
「你能的,是不是?是不是?」她拚命搖晃著他的 手,狂喜的。「你告訴我,斯年。」
「我——也可以選一個科目唸唸。」他依然平靜。
「斯年——」她大叫起來,緊緊地擁抱住他。「那是 三個月,是嗎?」
他的身體是溫柔的,沒有絲毫拒意,他的意志—— 可會在她擁抱下溶化?
「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提議呢?怎麼會?」她高興得眼 淚都流了出來。「斯年,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平靜地說:「我選一個科目念,也不值得你——流眼淚。」
她呆愣一下,突然鬆開擁住他的手,尷尬地抹抹眼淚,她——是失態了。
「我高興得——忘了形,對不對。」她垂下頭。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緩緩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也不言語地帶著她漫步向前,就是剛才她和柏奕走的路。
她也不願開口,伯打破了這份寧靜美。
「但是——」他終於說:「三個月以後呢?」
她呆住了,三個月之後呢?他們終究會分開,各自走各自的道路,這中間似乎看不見妥協。
「我們——不必看那麼遠。」她說。
「只看目前,並不是我的個性。」他說。
「但是那麼遠的事,又有誰能夠真正的看見呢?」她說。
他想一想,搖搖頭。
「只要走錯一步,就會錯一輩子,是不是?」他苦笑。
她不語。
「慧心,功課進行的順利嗎?」他第一次提功課。
「很好,」她根本不想談功課,她根本不重視,還有什麼事比斯年重要呢?「必然很順利的。」
「我相信如此。」他點點頭。「天下事——沒有什麼能難倒你的。」
「除了——我自己的事,還有你。」她直率地。
他默然。這是事實。
「斯年,這幾天你住在哪兒?」她轉開了話題。
「我仍住在朗尼家,我們很談得來。」他說。
「我不意外,」蕙心笑了,「你們是同一型的人,又同樣的出色。」
「不,他比我好多了,」他搖頭,「至少他能深灑磊落地處理一些事。」
「不能怪你,」她知道他是指感情,「那個時候我把你逼進死角,是我的錯。」
「誰的錯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把這件事弄成一個死結。」他說。
死結,對了,就是這兩個字。
「不能解開?」她望著他。
他也望著她,好半天,才苦笑。
「怎麼解?」他反問。
「我們——能逃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隱姓埋名
過一輩子?」她天真地。
「不能。」他肯定的搖頭。「行動上,我們做得到,可是道義上、良心上,精神上我們會內疚。」
「但是——我們仍可侍奉神。」她說。
「不,當神父之前,我曾宣過誓。」他還是搖頭。
「這是我們可行的惟一辦法。」她黯然地說。
「很抱歉,我不能做。」他說。
兩人之間有一陣的沉默。
然後慧心說:「難道我們只能這樣拖一輩子?」
斯年沒回答,卻提起另一件事。
「剛才我看見你和李柏奕一起散步,給我的感覺是,你們合稱得天衣無縫,那種合稱法,令我有一絲嫉妒。」他說。
「不,絕不,李柏奕只是普通的夥伴、朋友,」她幾乎是叫著說,「無論他對我怎麼樣,我都不會改變。」
「你太固執了,你會後悔。」他搖頭。
「永不!我這一輩子後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你從我身邊走開,」她認真地說,「這一件事,窮我一生之力也彌補不來,還有什麼事倩能打動我後悔的倩緒呢?」
「李柏奕——實在不錯。」他再說。
「他有很好的條件,但他不是你,對我來說,分別就在此,他不是你。」蕙心肯定地說。
「是我又有什麼好?只會帶給你煩惱、痛苦。」他重重地緊握一下她的手。
「但是——」她停下來,深深地凝視他。「斯年,我愛你,只是你。」
斯年只覺心口一熱,不自禁地擁抱住她,然後深深地吻她,再吻她。
他沒法子再克制自己的感情了,他壓抑得那麼辛苦,他實在再也負荷不了,他的心就訣爆炸,他一面〕對著自己全心全意愛著的女孩,愛了那麼長、那麼久,但他必須裝得冷淡,裝得漠然,他再也忍受不了,真的,即使有什麼懲罰,就任它到來吧!
他是狂熱的、忘我的,蕙心卻是清醒的。她能瞭解他的感受、他的痛苦,但她卻讓他墜人更深的矛盾和掙扎的深淵中,她要幫他,一定要。
死結——未必不能解開,是吧!
她用力推開他,冷靜地望著他。
「斯年,我愛你,卻不想害你。」她真誠地說:「我們必須理智地處理這件事。」
他呆愣半晌,全身像淋了一大盆冷水般,從頭冷到腳。他怎麼越來越不理智了呢?
「謝謝你,蕙心,」他咬一咬唇,「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