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要緊,我們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她笑。「我們可以在那邊隨便吃一點東西。」
「好,現在去?」他的興致很高。「那兒有個地方叫克裡夫活,有一家中國餐館叫『蓉園』很不錯,是北方口昧的菜,我們就去試試。」
「一言為定。」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牛仔褲。「我也不必換衣服了。」
他們一起離開酒店,由斯年開車,經過林肯隧道直向新澤西州前進,其實這兩個州根本就是連在一起,就像九龍到新界,中間只隔著獅子山隧道一樣。
一進新澤西州,景色大不相同,公路兩邊全是草地、平原、僅有疏落的房屋;只見到一個小小的市鎮,也不過凡十間屋子集在一起而已。
「快到了。」他說。
「在哪一區?」她問。
「史加殊樸蘭。」他說。
「啊9好地方,我們有個大老闆也住在那兒。」慧心說:「花園有好幾畝大,房子也好大。」
「是!就是那兒。」一邊說,車子已轉人那區了。
隔得遠遠的前方有一幢幢漂亮的房子,修剪得很特別、很藝術的高大樹木,隱在樹後的溫柔燈光、非常寧靜、可愛的一區,比紐約的住宅區好上一干倍。
「只不過一小時的車程,怎ど紐約跟這兒差這ど多?」慧心問。
「『差的不只是外表和價錢,而是這一區沒有黑人,一個也沒有。」他說。
「為什ど?可以限制黑人不能進來嗎?」她很意外。
「不能限制,而是各人自我控制,房東不租房子給黑人,更不賣給黑人,每個人都這ど做,黑人自然就絕跡了。」斯年笑。「要知道,有黑人居住,房價會立刻大 跌的。」
「真是很特別的一種情形。」她搖頭。「黑人真的這 ど不知自愛?」
「還有波多黎各人,此地人都叫他們波匪。」他說: 「他們真是無惡不作,紐約的搶劫案有三分之二是他們 做的,多半踩著溜冰鞋,搶了就走,汽車也追不上。」
「是的,汽車一定追不上,因為紐約交通太擁擠。」 她說。
「還有一個在紐約和新澤西之間的地方,白人和東方人都視為鬼域。」
「哪兒,我們經過了嗎?」她感興趣地。
「我不敢去,我唸書時走錯路曾轉了進去,真把我嚇壞了,房子全是黑黝黝的,人也全是黑的,凶神惡煞般地,我以為自己一定沒命了,把所有車門都鎖得緊緊的。」
「說得這ど誇張。」她不相信。
「別不信,真有人開車進去,不小心而弄得屍骨全無。」斯年認真地。
「到底是什ど地方?」她問。「我可還想活下去。」
「澤西城。」他說:「真是要特別小心,那個地方的特色就是黑和髒。」
「不是黑和美?」她開玩笑。
「我永遠感覺不出什ど黑和美。」他也笑了。
然後,車停在一幢非常氣派的屋子前,由紅磚和白色木混合造成的,有少許的英國風味,窗前是一大排圓形的樹,看不見窗,只是透出稀疏的燈光,院子大得離奇,四周也靜得離奇,連狗聲也未聞。
「就是這兒?」她問。
「是。」他點點頭,眼中帶有奇怪的神色,彷彿想起了以前唸書的年代,又高興,又有點惆悵。
「多大的院子,起碼要走五分鐘才能到達屋前。」她感歎的。「你以前一個人住?」
「是的,有時朋友、同學也會來往,反正有五個臥室。」他淡淡的。「裡面很大,有地下室,還有一個小小的室內游泳池。」
「真舒服,這是香港人所不能想像的。」她說。
「我們香港人的享受是多方面的,」斯年淡淡地說,「吃、喝、玩、樂都是一流的,衣、食、行又都不成問題,只要有錢,就可以享受到世界最好的一切,只是住的方面就差了一點。」
「我情願住得好一點。」她立刻說。
「那——你可以申請來美國。」他笑。「大房子、大車子,是美國人的特徵,其它衣、食方面他們就要求不高了,尤其是黑人,他們將所有的財產全投資在房子上。」
「難怪我見到許多並不富裕的人開勞斯萊斯,開凱迪拉克。」慧心笑。「為什ど他們要這樣?」
「因為房子不能移動,不能到處炫耀,汽車就不同啦。」斯年說。
他今天看來輕鬆而愉快,似乎忘了他是個奉獻自己 的神父了。
「現在我們到克裡夫活的『蓉園』去,好不好?」她 問:「我肚子餓了。」
他沒出聲,卻立刻駕車前行。
「還遠不遠?」她問。
「半小時左右。」他說。
「在這兒半小時算是短距離,但在香港,可以從尖 沙咀到大埔了。」她笑。
「說句真話,香港地方太小,有一點成就便會令自己以為了不起。」斯年說:「到了外國,地大物博,站在紐約世界貿易中心下面,才會突然覺得自己的渺小。」
「這倒是事實。」她承認。「到了美國,我覺得自己變得謙虛,必須非常努力上進,否則很快被會被人比下來。」
「這倒不必擔心的。」他說:「洋人遠不如你聰明用功,你一定會比他們出色。」
「也不見得,出色的洋人也很多,我得小心。」她說。
「我告訴你,洋人的背景和我們不同,我們是非念得好,非成功不可,但他們卻不同,他們是這兒的人,有家有親人在,成功與否不像我們那ど重要,當然,我不否認有一些特殊的人,他們實在出色,像——朗尼。」
「朗尼?哈佛那個教授?」她很意外,斯年居然提到他?難道他不記恨了?
「我再回哈佛唸書時遇見過他。」斯年淡淡地。「他很好也很友善,不過——我們沒有交談。」
「為什ど不?」她問。
「當年的誤會,我很慚愧。」他笑。
「你現在承認是誤會?」她打趣地。
「當時巳知道,不過——鑽進牛角尖是很難自己走出來的。」他說。
「當時——我也去了機場,不過沒讓你看見。」她考慮一下,慢慢說。
「我是沒有看見,我當時實在太激動,不過——」他看她一眼,「說真話,我感覺得到你來了。」
「我躲在一邊,那時候——我恨透了自己,幾乎想一刀把自己殺掉。」她垂下頭。「我怎會把事情弄得這ど糟呢?我這自以為聰明的人。」
「不是自以為聰明,而是自以為是。」他拍拍她的手。
她反手握著他的,他猶豫一下,也輕輕握住她,就這ど沉著,互相握著手,直到目的地,那個「蓉園」。
「到了。」他說。
「到了?」她有點茫然。
他們有一天會到達目的地嗎?
回到*N*LAZA已是深夜,斯年送蕙心到房門日, 說聲再見,轉身就離開了。
慧心能體諒他,他是神父,不能再對他有什ど要求了,他們同游,說一些心底的話,又互相緊握著手,是不是巳超出了神父的規條?
回到房裡,正預備沖涼休息,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斯年,這ど快就回到房裡了?」她開心地說。除了斯年,還有誰會打電話來呢?
「斯年?不,我是李柏奕,還記得我嗎?」是柏奕的聲音,柏奕?他在香港?或紐約?
「是你?柏奕?你在哪裡?」她驚訝地。
「我昨夜就到了,一直睡到今天中午,也住在這酒店,但我一直找不到你。」柏奕在笑。「我以為你去了波士頓,又查到你還沒退房。」
「我和朋友出去了。」她笑。「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柏奕的語氣是開心的。「和朋友出去玩,是——斯年?」
「是。」蕙心直認不諱。
「他——也來了紐約?他不是——不是當神父了嗎?」柏奕大感意外。
「是啊!他來為教會辦點事,順便回哈佛拿他的一些證書。」蕙心說。
「我知道,他是哈佛的P.H.D,很了不起,」柏奕說,「你們約好一起來的嗎?」
「有這可能嗎?」她反問。
「無論如何,慧心,明天一起午餐,如何?」他開門見山。他就是這個脾氣。
「抱歉,柏奕,明天一早我就得出發,」她歉然地說,「這是原巳訂好的時間。」
「沒關係,總有機會的。」他爽快地。
「你還沒說為什ど來美?」她問。
「哦!回來作演示文稿及開會。」他說:「每年總得來回個十次八次,早已習慣了。」
「停留多久?」她又問。
斯年回來之後,柏奕和任哲之彷彿都變成遙遠又陌生的人,斯年——是沒有人可以代替的。
「三四天,」他似乎有些遺憾。「每天都得開會,所以不能去波士頓看你了。」
「我只不過是去唸書,不敢勞動你。」她說。
「斯年和你一起去?」他突然問。
「是。他開車,他是識途老馬。」她坦然地。「我自己去怕會走冤枉路。」
電話裡一陣沉默。
「我也很樂意為你開車領路。」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