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對我有這樣的把握?」她收回右手。
「我們合作的廣告片。」他好開心似的。「你拍出我的特質,我十分喜歡。而且我喜歡你用女性主觀的角度拍我。」
「或者可以考慮。」她聳聳肩。
只要講起公事,講起她的工作,她的全部興趣被引起,臉上會發光似的。
「不必考慮。但我已想好幾個小故事,你幫我整理、分鏡、修改,我們就開始。」
「由我公司拍?或是我公餘的時間私人幫你?」她問。其實她已當他是朋友,否則哪能用私人的時間呢?
「我沒想過。」他呆怔一下。「不過所有製作費由我負責。」
「不是這意思。」她爽朗的笑起來。「你拍攝的目的是私人珍藏或是公開發售?如果你打算賣,我讓公司拍,只是私人玩玩,我自己幫你拍,這中間完全不同。」
「我沒想過。」他的笑容消失。「真的沒想過。」
「慢慢考慮不遲,我等你。」她拍拍他。
「我這人太不現實,對不對?」他說。
「藝術家是這樣的。」
「我只是個明星,不是藝術家,我沒有那樣的修養。我太不現實,我知道。可是每想起現實的一切,我立刻情緒低落。」
「有什麼不快樂的往事?」她想起愛咪的話。
「怎麼做?你能教我嗎?」
「我?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他一邊開車一車接聽。才喂一聲,神色就變了。
電話裡不知是誰,不知說了些什麼,他不耐煩的嗯一聲就收線。
好情緒已隨風而逝。
開車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快得令可若驚叫。
「慢一點,你瘋了嗎?」
他不理,逕自開了一段長距離,才慢下來,最後停在路邊。
她看一看,已在吐露港公路上。
「你這人總是這麼情緒化?」她望著他。
他把自己放鬆在座椅上,對著天上的藍天白雲,沉默地閉上眼睛。
可若搖搖頭,獨自下車,走上路邊長長的單車徑上。
這方令剛真莫名其妙兼不可理喻。
過了一陣子,他也下車跟著過來。
「剛才誰的電話?」
「一個人。」他答。眼中笑意消失。
「當然是一個人。」她啼笑皆非。「經理人?」
「算是他吧。討厭。」
他很喜歡罵人「討厭」,她已聽過多次。
「我付他錢,我可以罵他,這也是遊戲規則。」他淡淡的說。
「你這人很——很——」
「乖張?」他替她接下去。
「不至於這麼嚴重,你偏激。」
「自然有我的原因。我不會無緣無故的罵人。有原才有因。」
「你講的話與你的外表不符。」
「我的人與形象也不符。」
「那麼,你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問。
「有耐心自然就會明白。」他望著地。「你有這耐心,是不是?」
「我倆全然無關,何必糾纏?」
他聳聳肩,攤開雙手。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我們要一直在這兒吹海風?」她問,
「你逃不掉的,林可若。」他說。
她皺眉。逃?!怎麼用這樣的字眼?他想過這個字嗎?荒謬。
「你現實與戲分不開,是不是?」
「再清醒也沒有。清醒得甚至痛苦。」
「為什麼痛苦?」
「我永不是戲中人,沒有那麼高貴,或富有,或權勢,或武功,或可飛天遁地。我只是方令剛。」
「方令剛有什麼不好?」
他沉默。講到他自己,他就沉默。
「回去吧。我請你吃飯。」她說。
「我怕到粉嶺,但那兒的雙魚河馬會很清靜,我喜歡那兒。」
她沒有異議。
「雙魚河的馬會已沒有以前好。以前馬會收會員比較嚴謹,很難進得去。可是那一批人離開的離開,移民的移民,來了一批新會員,新會員質素參差不齊,比較雜了。」
「整個香港的情勢也差不多。」她有同惑,「那天朋友約我在中國會飲茶,四周都是講國語的人。很多香港人都離開。」
「你會離開嗎?」
「不會。從來沒想過。」她立刻搖頭。
「香港工作環境該是全世界最好的,我的事業在這兒,香港是我家,為什麼要走?」
他不語,只低下頭。
「你不以為然?」
「我會走。」他透一口氣。「努力賺幾年錢,晚年生活有保障,我就走。」
「你現在的錢還不夠保障?」
「我——一無聽有,除了那個秘密的家。」
「你的目光太高太遠。」
「人們必然這麼想。可是我只要一幢房子和夠溫飽的錢便行。」他坦然。
她不能相信。
他的片酬歌酬每年以千萬計,他買不起外國的一幢房子,沒有能令自己溫飽的錢?他的樣子卻不像開玩笑。
「家累很重?」她問。立刻否決了,家累再重,以他的收入也不是問題。他若願
意,可養得起十家。」十家人。「對不起。」
他輕輕的笑一笑。
「和你相處令人很舒服。」
「除了工作,我不是侵略性的人。」
「你在工作中也沒有侵掠性,只是緊張執著。你內心很靜,我感覺到。」
「不不,我很急躁。」
「我相信感覺。」他說。俊臉上線條柔和。
莫名其妙的,可若被這兩個字感動。
「我開始有一點懂你。」
「這是好開始。」他望著她笑。
他們竟然相處融洽愉快地在粉嶺會度過整整的一個下午。
「下次再來,好不好。」他要求得像個孩子。「下次來我教你騎馬。」
「OK。」她是爽朗的人。「只要我有時間。」
「我要求合作的事請你幫我考慮。」
「怎麼幫你?」她失笑。「你自己考慮。」
「不。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你作主。」
她望著他半晌,怎麼回事?他越來越不像初見面時的方令剛了。
「這樣吧。抽個星期天我私人替你拍一段試試,效果好,我們才決定。」
「隨你。我對你有信心。」他想一想。「星期天不行,我有通告。」
「沒有通告時你隨時通知我。」
可若仍忙於自己工作。
「波士。報上有段小花邊新聞。」愛咪鬼鬼崇崇的出現在門邊。
「不要用不關我事的新聞打擾我。」
「不關你,卻關於你另一半。」
愛咪眨眨眼,站在旁邊看好戲似的。
是一段小排聞,占的篇幅很小。說立奧和一位紅粉高層交情頗好什麼的,被人看見在夜店裡表現親熱。
「神經。」可若扔開報紙,全不在意。「你想賣乖還是搬是非?」
「天地良心。波士,我關心你。」
「有這可能嗎?立奧。」她瞪愛瞇一眼。
「他大概三星期沒打過電話來,沒接過你,甚至,你在家中見過他嗎?」
「簡直是挑撥。」可若抽抽桌子,笑。「你到底想怎樣。」
「我聽電視台一個朋友講立奧。」
「哦!」可若有些錯愕。立奧有什麼可講?
「他和那個唐碧江真的常在一起。」
方令剛也說碰到過他們。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愛咪怪叫。「種種跡象加上傳言,你不懷疑立奧不妥?」
「有什麼不妥?他拍劇是這麼忙,我試過一個半月沒見過他面。」
「哎,可若。你怎麼粗心大意得如此?你不知道唐碧江是怎樣的人?」
「立奧的上司囉。」
「是個風流寡婦。」
「愛咪,不要把大家關係想得那麼複雜,我對立奧有信心。」
「水浸眼眉還不知危險。」愛咪歎一口氣,抓起報紙走出去,「算我多事。」
可若重投工作,做了一陣子,困惑的抬起頭來。是不是有點什麼不妥?
她是急性子,立刻打電話找到立奧的助導,那年輕人告訴她:今日已宣佈五點鐘可收工。
「別告訴立奧,五點前我去接他,讓他驚喜。」可若說。
一切都很好,是不是?不要疑神疑鬼。
四點四十五分,她停車在片場門外。
立奧的助導阿沾站在那兒等她。
「立奧呢?」她問。
「我沒告訴他你會來。」
「謝謝。」她心情極好。
在已熄大燈的片場裡,只有幾個佈景工人在工作著,一個看來有四十歲的女人靠在一根柱子上,立奧一手撐著柱子;一邊笑著跟她聊,狀甚親熱、熟悉。
「立奧。」她叫。阿沾已悄然離開。
立奧呆怔一下,然後放下撐柱子的手,快步迎了過來。
「可若,你怎麼來了?」他又驚又喜又有點神色怪異。「怎麼不先通知我?」
可若跟仍倚在柱上的女人禮貌的打招呼。
「給你驚喜。」她說。
他轉頭看看那女人,拉著可若過去。
「來,我介紹。這位是唐碧江小姐,可若,我的女朋友。」立奧說。
可若重重地跟唐碧江握手,那唐碧江的手只輕輕碰她一下。
「你好。」可若誠懇的。
看得出唐碧江年輕的時候很漂亮,現在卻很有成熟女人的味道。穿的戴的都很講究,一副女強人的派頭。
「立奧說起過你,你很本事。」唐碧江的笑容裡似乎有些什麼。
可若完全看不到。找到立奧她就開心。
「可以回家了吧?」她望著立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