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儀呢?」令剛沉聲問。
「她是阿嫂,你擔心甚麼?」另一個說:「大隊人馬在等你。」
「我要跟她通電話。」令剛說。
一個男人拿出手提電話,撥了號碼又低聲話一陣,然後把電話遞給令剛。
「美儀——」
「你好本事,」陳炳權陰側側的聲音。「幫你的人倒不少。你去不去紐約?」
「我有選擇權嗎?」
「很好。有人會替你們辦好手續送進來,你們去紐約,一切回來談。」
「你不會難為她——」
「她就快替我生個兒子了,我為甚麼難為她?」
令剛呆楞一下,兒子?美儀有孕?
「不要再搞事、再節外生枝,你命中注定要替我做事的。」他收線。
令剛和可若在那兒坐了半小時,半小時中那三個男人一直在監視著,他和可若一句話也沒有說。然後,又來個年輕人,把去紐約的機票,登機證甚麼的交給令剛。
那三個撤退,新來的這人坐下。
「大夥兒一起走?」令剛問。
「是。」年輕人比剛才那三個友善。
「行李多,他們還在辦手續。」
「你也去?」令剛再問。
年輕人點點頭,又偷眼看可若。
「你見到阿嫂嗎?」令剛再問。
年輕人眉心微蹙,然後又點點頭。
「她怎樣?」令剛追問。
「阿嫂被帶回來——大哥很生氣,」年輕人欲言又止。「大哥的脾氣你知道——」
「事情怎麼穿出來的?」
「司機怕事,他向大哥告密。」年輕人的語氣有著同情。
令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若不忍,悄悄把手放在他的上面,他反手握住。他在顫抖,他在激動。她感覺得出那是激動,不是害怕。
年輕人一直陪著他們坐上飛機,才到後面的經濟艙。
可若和令剛對望著,事到如今,還有甚麼辦法?陳炳權似布下天羅地網。
旅客都上得差不多,空中小姐在點人數,一個小女孩走到他們面前.送上一張紙一枝筆,用軟軟的聲音說:「方令剛哥哥,請替我簽一個名。」
四周很多人轉頭看他,雖是頭等艙,也有人認識他。他迅速替小女孩簽好名。
「你以為——有人在監視我們嗎?」她問。
他點點頭,再點點頭。
「沒有可能中途下機,譬如在東京?」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
「想不想搏一搏?」她眼中有興奮的光芒。
「美儀在他手上。」他壓低聲音。
「如果我們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
「你有辦法?」他不能置信。
「唯一的,徹底的辦法,但——你要委屈,可能從此不能再拍戲,再享盛名。」
他眼中光芒漸漸聚攏,萬分慎重的。「你會在我身邊?」他問。
她重重地點頭。「一定。而且,唯一使我們不再擔心橫屍街頭的方法。」
「有嗎?告訴我。」他激動起來。
她搖搖頭,閉口不言。
飛機終於起飛,香港在腳底漸漸變小,消失。
可若始終沒說她的方法,也沒有機會,空中小姐一直在他們旁邊來來去去,又是酒,又是果仁,又是毛巾,又是餐牌。
扣緊安全帶的燈熄了,可若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三分鐘就回來。
「你說有辦法。」他向她再追問。
「安靜些。時間到了自然揭曉。」
她說:「喝杯白酒睡一覺,太累了。」
「可若——」他盯著她。「這事不能開玩笑。」
「相信我,令剛。無論我做甚麼,全為我們前途。我不會開玩笑。」
「甚麼時候做?在東京報警?」他問。
「不是有人監視我們嗎?低聲些。」
他下意識地四下張望,看不出誰是監視他們的人。但肯定有,陳炳權是非常周全的人。
「你要知道,在東京他們關係極好。」
「不要瞎猜。」
「不能到紐約才做,那邊他們的勢力更大,我們沒有機會。」他患得患失。
可若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閉上眼睛。事實上,她比他更緊張,更不安,更害怕。
這不是一場遊戲,也不是賭博,更不是拍戲,是真正和命運拚搏,是一輩子的幸福。
她當然睡不著,閉著眼睛只是養神。不可能預知會發生甚麼情形,但這是唯一的方法。
空中小姐開始送餐來,大家都留在座位上進食,可若再去一次洗手間。這次她去得比較久,十分鐘後才回來。
「以前公幹外出也坐頭等艙,但我最不喜歡坐樓上,」她一邊享受食物一邊說:「因為每次飛機師出來必令地板碰碰砰砰,那種空洞的聲音令人睡不著。」
「七四七飛機所有篤駛員都在樓上?」令剛搖搖頭。「沒注意過。」
「樓上的地板是空的,走動聲音很大。」
令剛看看表。「花了兩小時,已在東京香港的半途。」
可若不響。
「你的方法還沒想好?或是不告訴我?」
「到東京轉機要休息兩小時,我們有沒機會出禁區逛逛。」她問。
「不可能。必有人跟著。」他無奈。「我只寄望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即使他們打我入冷宮,也沒問題。」
「問題是你依然紅,依然受歡迎,他們想放過你也不行。」她突然想起甚麼。
「陳炳權真是大哥?他背後還有沒有人?」
他呆楞半晌,從來沒想過這問題。「也許有。他並沒有那麼大勢力。」
她眉心深鎖,不再言語。
時間在飛行中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等到空中小姐報告說到達目的地,就要降落。機艙裡起了陣小騷動,有人起身預備隨身行李,有人去洗手間。然後,綁緊安全帶的燈亮起。
可若顯得緊張,很明顯地不安著。
「林小姐,你要的酒。」空中小姐過來.把一杯白酒遞給她。
可若接過酒杯說謝謝,仰頭一飲而盡。
「甚麼時候要的酒?」令剛問。
「剛才。」她含糊的應著。臉上浮起紅暈,眼中有著光彩。
酒的影響?這麼快?
令剛張望一下,窗外烏雲密佈,氣壓很低,天氣和上午起飛時不同,黑壓壓的,就像他的心情。他伸手握住可若的手,她的手腳發燙,彷彿一股滾燙的血液在裡面奔騰。
「別害怕,」他安慰著。「我們並沒有危險.只是被逼做一些不想做的事。」
「我不害怕。」她發亮的眼睛盯著他。「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飛機降落了,在跑道上滑行一陣就停在一塊空的停機坪上,並沒有靠近機場大廈的空橋。空中小姐報告請旅客留在座上,要等汽車來接載,因為機場繁忙,沒有空橋。
有些人坐著,有些人卻急不及待的站起來,秩序尚算良好。一個坐在令剛他們斜前方的中年商賈模樣的男人轉頭對他們微微一笑。
兩人都呆住了,監視他們的人?陳炳權派出了多少人?落這麼重的本,這次要他和外景隊帶多少貨?
等了幾分鐘,頭等艙的機門打開。有旅客站起來,卻被空中小姐阻止。門開處走進三個神色嚴肅的大漢。
「林小姐。」
剛才遞酒給可若的空中小姐站在可若旁邊,用力地點一點頭。可若緊握著令剛的手站起來,彷彿有默契地點點頭。三個大漢一言不發擁著他倆迅速走出機艙。
「甚麼事。」令剛又驚訝又緊張。
可若拍拍大漢,悄悄地指一指剛才跟他們微笑的商賈男人。大漢目光如電的看那男人一眼,那男人立刻色變。
大漢招手,飛機下原來已站滿了人。便裝的、軍裝的,還有荷槍的野戰部隊——野戰部隊?
令剛吃驚意外,一抬頭,看見機場大廈頂上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
台灣?怎麼可能?台灣?他把視線移向可若,她興奮和緊張兼而有之,還有更多的欣慰。
「怎麼回事?」他問。
隨大漢召上的兩人已上飛機把那商賈般中年男人「請」了下來。看情形,顯然一切早經妥善佈置,但怎麼可能?
怎麼會?可若用了甚麼方法?
令剛心頭七上八下,亂七八糟,歎息又慶幸、懷疑又不安、擔心又欣慰,矛盾零亂得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們被帶上一部汽車開走,回頭望望,整架飛機都被荷槍的野戰部隊包圍,所有的旅客一個也不許下來。
他們和商賈似的中年男人被分開兩處,那男人險色陰沉恨恨的盯著令剛,好像想把他吞下肚子。
令剛沒理會他。事已至此,坦然些才對。
「你不怪我吧,令剛。」可若始終握住他的手,輕聲問。
他搖搖頭,又莫名其妙地苦笑。「我下不了決心。或者妳是對的。」他說。
冗長的問話就在機場的隔離房間中進行,令剛是超級巨星,在台灣同樣紅,詢問的人非常客氣,非常優待。他還是告密人呢。
令剛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坦然相告,也說出這幾年完全受制於人的事實。可若並不知內情,但她一直陪著他,給他莫大的精神支持。
「我們已第一時間知會香港,相信他們也採取了同樣行動,」問話的辦事員笑。「因為你們的機智,香港的毒犯全無防備,他們還以為飛機已到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