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莫恕說得對,他不該接受一個女學生。
以玫又笑起來,笑得莫名其妙,她似乎以看他的尷尬為樂似的。
「你很害怕我?我是太空來的?」她笑著說:「或是你受了莫恕的影響?」
「不——請不要誤會莫先生,他無意影響我,真的。」他不安的抹抹汗。
「我誤會?怎麼可能?我有什麼理由誤會他?」她哈哈笑。「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臉是方是圓。」
「那就好,」他慢慢走回座位,慢慢坐下。「我們再開始,今天——耽誤了一些時間。」
再開始彈琴,他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以玫的吸引力要他盡了全身的力量才能平靜自己。
四十五分鐘後,他再開始教她唱歌。
對子莊來說,這是比較輕鬆的事,他們不必再靠得那麼近,他不必再去努力使自己的視線不轉向她。
以玫練習了一陣,他又糾正她的錯誤,時間就這麼過去,兩個鐘頭真是飛逝而過。
「我走了。」以玫把歌譜、琴譜、樂理的書籍全放進一個大帆布袋。
「再見。」子莊站在門邊。
「是不是我一走那個莫恕就回來?」她像個頑皮的孩子,眨眨眼睛又皺皺鼻子。
「我不知道。」子莊臉又紅了,一個愛紅臉的老師。「他總是回來吃午飯的。」
「哦——你燒飯?」她好奇的朝廚房張望一眼。
「不,當然不,我們包伙食,」他搖頭。「兩個男人都不會燒飯,只好吃外面的。」
「以後你們其中一個結了婚就行了,」以玫說:「我會很快有個師母嗎?」
「你——」子莊面紅耳赤,眼看著以玫飄然而去。
關上大門,他長長透一口氣。以玫一走,他身上再無壓力,絕對的輕鬆自然。
以玫對他的壓力代表什麼?他沒經驗,他完全不知道,只是——以玫是可愛的。
大門在響,他知道是莫恕回來了,這麼準時?以玫一走他就回來,真是為了避開她?
「莫先生,回來了?」子莊說。
莫恕看一眼空著的鋼琴,漠然點點頭。
「教得順利嗎?」莫恕問。
「很好,她的天質不是最好,但勤能補拙。」子莊說。
「在音樂上,勤未必可以補拙,」莫恕不同意。「天分該是最重要的,否則事倍功半。」
「是。」子莊點頭。他很尊重莫恕,永不和他爭論。「好在她也只不過是要求做一個比普通好一點,能作曲的歌星。」
「虛榮,」莫恕冷冷的哼一聲。「歌星。」
「我想——她是看在金錢分上,歌星的確比一個音樂家、歌唱家能賺更多的錢。」子莊老實說。
「錢?」莫怒冷笑了幾聲。「我們也需要錢。」
「那不一樣,」子莊臉紅了,他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心虛。「我們——自然不會當歌星。」
「當歌星和教歌星沒有什麼不同。」莫恕很不客氣。
子莊呆怔一下,他絕沒想到莫恕對以玫成見那麼深。他學的是正確的音樂,私心裡,他也看不起流行音樂,但以玫——例外。
「或者——我可以改變以玫,我改教她正統音樂。」子莊是天真的。
「她學正統音樂?聲樂或鋼琴?」莫恕笑起來。「她那種唱流行歌曲的嗓子?」
「莫先生——」子莊脹紅了臉。
門鈴響起來,莫恕走過去開門,讓包伙食的人送午餐進來。
「不要講那女孩子了,太無聊。」他說。
他們幫忙把菜、飯放在桌上,送走了那包伙食的人,就各據方桌一邊進餐。可能是因為剛才談起以玫的事,餐桌上氣氛並不很好。
「我——可以問你一句話嗎?莫先生。」子莊說。顯然是鼓了很大的勇氣。
「問我為什麼討厭你的女學生?」莫恕笑。
「這——我覺得你有成見。」子莊紅著臉。
「女人——自私、冷酷,犯不著和她們打交道。」莫恕說:「我們不至於沒錢開伙食。」
「以玫並不是那樣,她很好。」子莊說。
「當然好,因為她目前要求你教她,怎能不好?」莫恕看得很透。
「但是——」子莊吸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講。
「我承認她很漂亮。」莫恕促狹的。
「不,我不是說漂亮,」子莊的臉更紅了。「她真的很用功,表示她真心向學。」
「真心向學?或是追求名利?」莫恕看子莊一眼,冷冷的搖頭。「子莊,你很喜歡她?」
「不,我只覺得——我是說——」子莊一直搖頭,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說過,你有權決定你自己的事,我無意干涉你,」莫恕喝半碗湯。「你認為她好,是可造之材,你就教她,但是——你不要太天真、太感情用事。」
「我不會——事實上,她只是學生。」子莊十分不安。「你若認為不好,我——總是聽你的話。」
「並無不好。」莫怒放下筷子。「你不必一定要聽我的話,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是兩個人,你小時候我曾幫過你,但現在你又幫回我,我們誰也不欠誰的,所以你不必處處顧忌著我。」
「不是顧忌,是尊重。」子莊很真誠。
「你要說尊重就尊重好了。」莫恕笑。他的頭髮、鬍子、衣服雖然都不整潔,四十歲,他依然漂亮,依然充滿一種中年人的魅力,像醇酒。「我卻不想約束你,免得你將來恨我。」
「我怎麼會恨你呢?我從小就跟著你,我的心中早當你是父親、是兄長,我會聽你的話。」於莊說。
「不,我的年齡絕對不可能是你的父親,兄長還勉強,」莫恕笑了。冷冷中帶著說不出的瀟灑。「可是我自己長年吊兒郎當,我憑什麼資格做你的兄長?」
「不論你認不認我,我心中是當你父兄,」子莊百分之一百的真誠。「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是親人,不論你怎樣,你是我最敬佩、最愛的人。」
「敬佩我什麼?長年流離浪蕩的不工作?」莫恕點起一枝香煙,一口口慢慢吸著。「還要你賺錢來養活我,我有什以可敬佩的?」
「你不要這樣說,莫先生,」子莊臉上掠過一抹痛苦。「你的事——雖然我不怎麼清楚、怎麼明白,但我知道你有原因、有苦衷、有難處,你是最好的音樂家,以前是最好的,現在也是最好的,你作的曲子無人能及,你唱歌、你的鋼琴——我知道你有苦衷,我真的知道。」
「苦哀!錯了,」莫克哈哈大笑,太誇張的笑聲,反而失去了真實。「我有什麼苦衷?我不工作只不過懶,只不過不求上進,我這麼一個人,怎麼還是最好的?」
「你是最好的,」子莊堅決、肯定的說:「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你,我也比不上你一半,你騙不了我。」
莫恕皺皺眉,立刻又笑起來。
「什麼工作,什麼地方?」子莊大大驚奇。「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
「才說好,」莫恕平靜的。「是個貨倉管理員。」
「什——麼?」子莊眼睛睜大了,瞼也脹紅了。「你去替人家看貨倉?不,不,絕對不行,我不同意。」
「我已經答應了!」莫恕半絲也不激動。「是日班的,早晨八點到下午五點,只是坐在那兒,就有錢拿,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為什麼不去呢?」
「不,你一定不能去,」子莊激動得站起來。「說什麼我也不讓你去,絕不能。」
「為什麼?」
「因為你是莫恕,唯一的莫恕。」子莊大聲說。
因為他是莫恕,是理由嗎?
以玫再來子莊家裡上課時,她感覺到子莊的情緒非常的不安,看他的眼光也充滿了矛盾,他怎麼了?想了一下,她立刻就明白了。
她是冰雪聰明的,又出道得早,子莊那種老實大男孩的心怎能不明白呢?
子莊是為了她和莫恕而這麼矛盾,這麼情緒不安的,是吧?莫恕不喜歡子莊收女學生,不喜歡子莊接近她,可是子莊心中明明是喜歡她,所以子莊矛盾不安了。
她為他的矛盾和不安而開心,她只不過來了一星期,就可以搖動莫恕在子莊心目中的地位,她該為這一點驕傲,她是有魅力的。
「子莊,你有什麼心事?能告訴我嗎?」她在休息時問。她已改口叫他的名字,又是那樣不落痕跡。
「心事?沒有,沒有,」子莊避開了她的視線。「最近比較忙——哎!忙。」
「因為我來了才忙嗎?」她笑。她不只聰明,還十分狡猾,她很會利用自己魅力。
「不,不,當然不,你只不過是一個學生,」子莊紅著臉不停的搖頭。「我忙其他事,我有其他的工作。」
「哦!除了教學生,你還有其他工作?」以玫問。
「是!我作曲,我和唱片公司有合約。」他說得有些結巴。「有時候錄唱片時,我得伴奏。」
「這麼說——你和唱片公司很熟,很有關係,是不是?」她歪著頭看他。
「很熟,是很熟,」在她面前,常常他顯得手足無措。「我根本就是做這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