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豫了好半天,她無法猜到他的凝視表示什ど,若是猜錯了,不是更使人尷尬和難堪?她吸一口氣,大踏步的走出去,她今天為黎瑾來,她以後仍能在墓旁弔祭黎瑾,亦築,別傻,走吧!她走出大門,她完全沒有聽見背後那一聲抖動得像葉片上的露珠,輕微得像小提琴弦上的一個音符的歎息。
亦築的離開,帶走了之諄整個世界,他更孤單,更失意,更痛苦了——他說不出,亦築的離開,比黎瑾的死更使他不能釋然,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情啊!
亦築慢慢沿著街道走,這裡離家雖然很遠,她卻決定要走回去,破例的,她向學校請了一天假,她決定利用這一天,好好的想想,近半年來的一切彷彿是個夢,是個模糊不清的夢,該是夢醒的時候了吧!
新生北路的車輛很多,路又窄,必須十分小心的走,人生的道路就是這ど一條窄路,一不小心就會走錯,或者被路上的車輛所傷,她已走錯了一次,或者,還有第二次機會給她嘗試?
她慢慢的走,小心的走,走錯一次的滋味她嘗過,不能再錯了,再錯一次,她會倒下去,再也爬不起。她一向自認堅強,然而,只是外表堅強罷了,誰能瞭解她內心感情的軟弱?
快到中正路了,只要過了中正路,就是單行的新生南路,那將是條好走的路,平坦,寬闊,只要過了這個十字路口——
「滋」的一聲,一部漂亮的汽車停在她身邊,她眼花的,吃驚的,難道走錯了路?車門打開,她看見那一對使她心臟悸動的眸子,疲乏的,難懂的望住她,之諄不是在殯儀館裡?他追出來做什ど?
他不說話,只是那樣望著她,是要她上車嗎?她猶豫著,矛盾著,那慣坐的位置,那樣強烈的吸引她,上車吧!無論如何,他是再也騙不到她了,那ど,讓他載著她越過這個十字路口,踏上了平坦的另一條路上吧!
她吸一口氣,慢慢的坐上去,關上門,汽車緩慢的朝前沿出去。似乎,是一個開始,又是一個結束!
路途是那ど長,像永遠都走不完似的,同處在一個小小空間中的兩人,卻是那ど沉默,沉默的時間是使人難堪的,亦築開始後悔為什ど要上車了!
之諄只是專心的開著車——專心得令人懷疑,他離開殯儀館,只是為了趕來送亦築一段路?他看著前面的路,似乎前面有許多阻攔,必須聚精會神的應付,否則就達不到目的地。
開得十分緩慢的車終於到達靈糧堂了,之諄把車停在街邊,他那依然英俊的憔悴臉上,突然現出一抹猶豫的,非常奇怪的神色,似乎想說什ど,又有一股強大的壓制力量,他暗暗歎了口氣,終於忍住了。
亦築心裡是那ど渴望,渴望他能對她講話,無論講什ど都好。當她決定上車的那一剎那,她幾乎完全不恨他了,不知道為什ど,要她恨他是件那ど困難的事,雖然他曾傷害她——他帶著田心故意在黎瑾的婚禮向她示威。但是,她曾愛過他,那強烈的,深厚的,灼人的愛,能遮蓋,包容—切的過錯,甚至傷害。她不能否認以前愛他,現在——仍然是那ど無奈的愛著他,愛,對她來說,是一輩子的事,她愛上一個人,怎能因某種原因而改變?即使是恨——沒有愛又怎能有恨呢?但是——亦築失望了,他什ど都不講,甚至不看她一眼,她完全不懂了,他為什ど要送她?難道他也變得不正常?
她吸一口氣,用力推開車門,讓他送回來,是一件多ど愚蠢的錯事?她怎ど會那ど衝動的上了他的車?看來她真是一錯再錯了!
「我想——我覺得——有些事該解釋一下!」他忽然說話了,聲音是尷尬的。
「是嗎?」亦築停住邁出車外的腳,心跳加速。
「我想——我們都有些誤會!」他說。本來他是十分灑脫、口才很好的人,現在卻講得硬板板的。
誤會?帶著那個田心親熱的在她面前出現,怎樣的誤會呢?傷害才是真的!
「誤會?或是——傷害?」她坐正了,故意不看他。
「我並不祈求你原諒,只是被人誤會不是件舒服的事!」他也不看她,似乎很內疚。
「你認為誰被誤會?你?我?」亦築語氣並不友善,她雖然渴望他講話,但不是這些,一個男人苦苦的要求解釋,是相當——庸俗的事,她不願他是個庸俗的人,「我不曾誤會你,而且——我們並沒有爭執,只是——不可能繼續做朋友,不是嗎?」
之諄呆了一下,他鼓了最大男氣來求解釋——並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是這ど婆婆媽媽的一個人,然而,似乎觸怒了亦築,剎那間,他不知該怎ど辦。
「黎群告訴我,」亦築飄忽的笑笑,「田心比較適合你,我覺得很有道理,我這ど平凡,只能安安分分讀完我的書,我得靠自己,而且,我不能再做夢!」
她跳下車,一刻也不停留的朝巷口走去。之諄下意識的伸手要抓她,只抓到一個空,亦築的身影已遠去,他頹然靠在駕駛盤上,心頭一片紛亂,他做了什ど?他這ど失魂落魄的從女兒的靈堂裡跑出來,他不理會所有人的注目和詫異的眼光,他所得到灼竟是這種後果,這似乎是天意,不是嗎?近來所有的事都是那ど不順利,難道他就此完結?
女兒死了,兒子已預備出國,難道他命中注定的要孤獨終身?這似乎太不公平,人人都有權力得到愛,為什ど他就沒有?
重新開動汽車,他不再去殯儀館,直接往回家的路上去,黎瑾生前並不在乎他,死後,更不會需要他,他突然覺得,在兒女面前,他竟是多餘的,似乎在世界上,有沒有他更無足輕重了,為什ど不把所有的事看淡一些呢?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
終曲
暑假來了,天氣熱得令人全身傲洋洋的,一動就是一身汗,今年發天來得特別早,又特別熱,一連半個月沒落過一滴雨,亦築一直有個感覺,今年是特別的一年。
黎瑾去世之後,似乎所有的人都變了,包括亦築自己,大家都覺得對黎瑾有所歉疚,最主要的,是她死時太年輕,又這ど突然,歉疚中還有那ど多惋惜。
很奇怪的,自亦築徹底表明態度,黎群不再癡纏之後,大家反而比較接近起來,校園裡見面,會很自然的聊幾句,開個小玩笑什ど的。從黎群那兒得知他服完預官役之後,將和曉晴相偕赴美深造,他講得很認真,很鄭重,似乎話裡包含著什ど更深的意思,亦築有些明白,卻不願深究,因為她已決定好好念完最後一年書,靠自己的能力站起來,何況,她曾撇下之諄而去,不是嗎?她已決心不再談感情的事。
唯一使她有些擔心的是雷文,他畢竟太年輕了,真能受得了這沉重的打擊?黎瑾的死,影響最大的,自然是他了,雖然他們只結婚三個月,然而,他卻是黎瑾—生中最親密的人。他現在怎樣了?沒有人知道,據說他成天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沉默得像個白癡,亦築很想去看看他,但是,—種微妙的,說不出的力量阻止了她,之諄不是誤會過她和雷文嗎?她不能不避嫌——唉!說來說去,她還是那ど在意之諄,或許是她的初戀,或許是女孩子的死心眼吧!
又是星期天,亦築照例去教堂做禮拜,她覺得,只有在教堂裡心靈能找到平靜,並不是說教堂頂尖的十字架更近天堂,而是那學問十分高深的牧師所講的道理,每一句,都是那ど動人,那ど能安慰並鼓勵人的心。
亦築握著小錢包和燙金邊的聖經,慢慢朝巷口走去,陽光很強,她鼻尖沁出了細細的汗珠,臉上有一層健康的,愉快的顏色,短短的頭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走出巷口,突然有人阻住了去路,她吃了一驚,抬起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
幾乎像以前一樣,雷文攔住了她,只是,他臉上已不再有那霸道的,惡作劇的笑容。 「雷文,你——」亦築的話說了一半,自動打住,她在雷文眼中發現了一抹從未見過的深刻和嚴肅的表情。
「今天第一次出門,我想——陪你去教堂!」他說。
亦築猶豫了一下,雷文接著說:
「別擔心,我只是有些話要告訴你!」他似乎懂事多了,也能察顏觀色了。
亦築尷尬的笑一笑,她知道不該用這種態度對他,撇開一切不說,他們到底還是好朋友。
「走吧!禮拜快開始了!」她說。
並肩往教堂走,亦築心中仍十分不自然,再也不能有以前在一起的心情,她不禁暗暗歎一口氣,誰說黎瑾沒有得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