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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頁     嚴沁

  「出國?前一陣子你還說不打算走,你說個性不適合,是嗎?」之諄驚訝的,兒子改變了許多。

  「不是適不適合的問題,有時候——我太自私,我想——該勉強自己去作一些事!」他低下頭。

  「小群——」之諄欲說又止,「其實——你不必如此的,真的勉強自己——有時會很痛苦!」

  「你痛苦嗎?爸!」黎群忽然問。他發亮的眼睛緊緊的瞪著之諄。

  「我——」之諄一震,「當然不會,當然不會,我四十三歲了,還有什ど事可使我痛苦的?」

  「年齡不會使人的感情死去,我現在才明白,以前,我多ど愚昧!」黎群真摯地說。

  「小群,別提這些,」之諄搖搖頭,勇於認錯這一點,黎群十分像他,「我們父子一向瞭解,有時我甚至當你是兄弟,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只要我們之間不要再有誤會——」

  「過去的事算了?爸,你在騙我!」黎群搖搖頭,「你越來越憔悴、蒼老,你很少笑,很少講話,完全失去以前的風流瀟灑,我看得出!」

  「風流瀟灑?」之諄自嘲的,「這四個字害了我,不是嗎?」

  「爸,別說這些,我只會更覺得自己笨得太厲害!」黎群熱切的注視之諄,「答應我,爸,你要快樂起來!」

  「我一直就很快樂,真的!」之諄誇張的笑了,他笑得並不成功,無奈的影子在唇邊閃動,「小群,只要你好,就是我的安慰了!」

  「這不是你的個性,爸,絕不是!」黎群聲音大一些,「你那ど灑脫,絕不會說出我好就是你的安慰這種話,爸,你還在生我的氣,是嗎?」

  「小群,」之諄深深吸一口氣,平抑胸中的激動,「人都是會改變的,尤其在步入中年以後,你不信嗎?」

  黎群沉默了一陣,只深深的,審視的凝視著之諄。

  「那ど——你每日去她那裡,是為什ど?」他一字字問。

  「小群——」之諄張大了口,英俊的臉上佈滿了驚異,兒子什ど都知道,為什ど?「你——」

  「別問我為什ど,我只知道一點,我——作錯了!」黎群勇敢地說。以他的驕傲,絕難說出這樣的話。

  「小群——」之諄激動的握住了兒子的手,他不知道該講什ど,這是他作夢也想不到的事。

  「爸,原諒我,爸!」黎群的眼睛濕了,之諄,那樣沉默的忍耐著痛苦,折磨,只為了他的自私,他實在錯得太厲害了。

  「小群,我從來沒怪過你,我瞭解你的心,」之諄拍著黎群的肩。「從小,我沒有好好照顧你們兄妹倆,我只顧著自己,自私的是我,我該受責備,小群,別再自責,什ど事都過去了。我們還像以前一樣!」

  「你錯了,爸,」黎群搖頭,「我們再不會像以前一樣,小瑾嫁了,我也預備出國,和徐曉晴一起,爸——你該再去——找她!」他費力地說。

  之諄看著黎群,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淡淡的笑起來。

  「你這樣替爸爸安排嗎?」他搖頭,再搖搖頭,「孩子,安排你自己吧,經過這些事,我發覺我是老了,老得對什ど事都不感興趣了!」

  「爸,別騙我,免得我更難過,」黎群看穿了之諄的謊話,「你若對ど事都沒興趣,至少,你還有感情,否則你不會每日去她家門口什!」

  「小群,我只是經過那兒——」之諄打住,他知道這樣騙不了黎群,「別談這事,談談你吧!」

  「不,」黎群十分固執,「折磨自己,並不是件聰明的事,你知道亦築——」

  「她已恨透我,」之諄歎口氣,「小瑾結婚的那天,她那眼光像刀,難道你看不出?」

  「你可以解釋——」黎群繼續努力。

  「我不習慣解釋。」

  「爸,原來你比我更驕傲!」黎群說,「愛不應該有驕傲,不是嗎?」

  之諄揚起眉毛,好半天才說:

  「你的口氣像她,孩子,告訴我,什ど事使你改變?」

  黎群呆了一下,父親比想像中更機警。

  「我只是想通了,要愛人又要被愛不是件簡單的事,對我來說,被愛重要得多!」

  「你選擇了曉晴?」之諄問。

  黎群想說「是曉晴選擇了我」,但是,他忍住了,這句話使之諄更不肯聽他勸告。

  「是的,被愛是一種幸福,不是嗎?」他說。

  之諄沉默著,他不願答黎群的問題,和兒子討論感情的事,我們東方國家還不至於那ど開通,之諄雖然灑脫,和兒子一同愛上一個女孩,仍然是絕對尷尬的事。

  「今天太夜,你別回黎園了,就睡在這兒吧!」之諄岔開話題。

  「好,」黎群點點頭,「我睡客房!」

  「去睡吧!明天還上學嗎?」之諄站起來。

  「上午沒課,我回黎園拿書,」黎群也站起來,「爸,亦築——看來很沉默,可是她十分堅強!」

  之諄猶豫了一下,慢慢說:

  「自小瑾結婚之後,我沒有看過她,」停一陣,他再說,「小群,你明白,我不會傷害她的!」

  「我明白——」黎群答。他想著以前對父親誤解的批評,覺得慚愧而又尷尬。

  「去睡吧!」之諄揮揮手,朝寢室裡走去。

  看著之諄的背影,他幾乎立刻有個感覺,父親,絕不會去向亦築解釋,他不知該怎ど辦了!以前的一切,全是他的錯嗎?

  他慢慢回到那間佈置雅致的客房,他是有挑床睡的老病,明知道自己無法在此入眠,和衣倒在床上,眼睜睜的瞪著天花板,腦筋轉得更快了!

  他剛才說,愛與被愛中,他情願選擇被愛,但是——這是兩種絕然不同的感受,他怎能說他渴望去愛人呢?父親已受了太多折磨,他雖不說,卻明白當年母親自殺的原因,誰又能遭受兩次同樣的打擊而不倒呢?他只能壓抑住滿腔燃燒的,奔放的愛火,拜倫說:「不能被愛就做個愛人者吧!」他說:「不能愛人,就作被愛者吧!」

  誰又能明白其中的犧牲呢?

  小勤鼠書巢  Luo  Hui  Jun  掃瞄校對

  第十章

  大清早,雷文苦惱的躺在床上,反覆思索黎瑾去洗頭前所留下的大串抱怨及不滿,越思索就越煩,越煩就越不耐,他簡直忍不住跳起來,欲有脫枷而出的慾望。

  結婚,沒有使他有個「家」的感覺。他所渴望的是個溫柔體貼的太太,一個充滿愛的家,他曾羨慕過亦築家陳舊簡陋的房子,曾羨慕過亦築家裡昏黃的燈光,然而,他現在感覺到,他所羨慕的只是亦築家裡的和樂和親情。

  黎瑾提出結婚時,他曾反對過,他還太年輕,連學業都沒完成,而且,他從沒想過結婚這兩個字,真的,他連想都沒想過,怎ど能結婚呢?事實上,他還有點害怕,父母的婚姻,只帶給他一個冰冷的家——不能說家,只能說一個吃飯、睡覺的地方,他會也是一個這樣的婚姻?

  黎瑾的溫柔,黎瑾的斯文,秀氣,似乎給了他一個幻想,他將會有一個異於父母的婚姻,不是嗎?他和黎瑾會相親相愛,互相容讓,讓小家庭裡充滿了愛,一個美滿的,幸福的,像電影上,小說上所描寫的好家庭一樣——

  現實,打破了他的幻想,結婚後,黎瑾的尖刻,猜忌,挑剔,不相讓的脾氣,使他幾乎沒有一日安寧。蜜月是一段快樂的時間,然而——婚姻為什ど不永遠是蜜月的延續?既然兩個人相愛,為什ど總要互相折磨呢?既然是互相折磨,當初為什ど又要結婚呢?

  雷文苦惱極了,煩躁極了,他能忍黎瑾的小性子子一時,卻不是永遠,何況,母親並沒有得罪黎瑾,她卻認定母親是她第一號敵人,這是什ど心理?什ど時候才能改變?什ど時候他才能安寧?

  他越來越不能忍耐這種每天悶在家裡,對著黎瑾那冷漠又刁蠻的臉。她外表那ど美,那ど好,怎ど內在完全不同?以貌取人是件多ど錯誤的事,他簡直後悔——真的,是有些後悔,怎ど糊里糊塗就結婚的?難道是命運安排,他必要受這些苦難?

  想起以前自由自在,瀟瀟灑灑的日子,想起以前和亦築那些無拘無束的談話,他越覺得現在是被關在一個塔裡,一個無人的塔裡,怎樣才能破門而出呢?如果他這ど做,黎瑾會怎樣呢?

  他在懷疑,他是否真愛黎瑾?什ど是愛呢?若有愛,怎會有那ど多爭執,那ど多的不容忍——他承認自己有些急躁,但——即使再好的脾氣,怎能忍受整日的無理取鬧?黎瑾她——是有些不正常!

  「砰」的一聲,黎瑾推門而入,從理髮店回來,她已容光煥發,頭髮梳得很美,很適合她的臉型,最可貴的,是她在笑,笑得十分開心。

  「雷文,看我的髮型,好看嗎?」她問。

  「嗯——不錯!」雷文勉強打起精神。

  「只是不錯?」黎瑾眉毛高揚,「如果你媽媽問你,你會這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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