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陣,亦築仍未?頭,雷文慢慢伸手,突然間搶去了辦築的書,她嚇得幾乎跳起來。
「你--你--」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別怕,是我,雷文!」雷文微笑著。
她定定神,視線卻被他吸去,再也移不開。透過霧,他的笑容那?動人,他又黑又亮的眼中,似乎有一個夢!一個被霧包圍著的夢。她的心又波動起來,怎樣一個吸引人的男孩!
「盯著我做什??真生氣了?」他笑著說。
她一震,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中逃出來。
「誰生氣了?你怎?知道我在這兒?」她有些臉紅。
「我並不知道你在這兒,」他坐在她旁邊,「以前聽說傅園很美,進來看看,一眼就看見你,很有緣分!」
「胡說什?!」她又下意識的臉紅,「黎瑾昨天就說你有點油腔滑調。」
「誰是黎瑾?」他把書還給她。他修長的手指,有一種藝術家的味道,「她?什?這?說我?」
「黎瑾是系裡有名的美人,她說了就說了,誰知道?什??」她笑,「她說得對!」
「我剛來,你們就替我定了型,」他搖搖頭,「油腔滑調未必,愛開玩笑倒是真的!」
「你倒挺老實嘛!」她站起來,拍拍裙子。
「沒有說假話的必要,尤其對你,」他也站起來,「我們是一見如故。」
她搖搖頭,這個男孩直爽得很,肚子裡藏不住東西,和這種人交朋友,保證不會吃虧。
「昨天晚上我還想起你,我喜歡你走路的姿勢,很飄逸,很灑脫,」他孩子氣的,「告訴你,我以前可沒注意過任何女孩子!」
亦築沉默的往外走,心中卻有絲說不出來的甜意,她是那種最不容易動心的女孩子,但是,她已開始對雷文有好感了。
「你這?孩子氣,我猜你是獨子!」她說。視線有意無意向他看去,他正在望她,急忙收回視線,心跳不止。
「獨子怎樣?我並不孩子氣,或者--只是你的感覺,」他說,「我覺得你是比一般女孩早熟而含蓄。」
「別談我,」她急忙阻止,「我最怕別人拉到我身上!」
「你真怪,」雷文招搖頭,他連搖頭都那?灑脫,「怪得出乎我想像之外。」
亦築抿著嘴笑。她並不很美,但有一種清逸、出塵的味道,眼睛圓圓的,黑黑的,睫毛又長又密,一舉一動,一個微笑,一個手勢,總有一股少女的純真。她不是美艷的鮮花,而是疾風中的勁草。
走在教室的走廊上,遠遠有個瘦高的男孩緊緊的注視著亦築,亦築沒注意,雷文卻發覺了,那男孩是誰?莫非是亦築的男朋友?
「方亦築,」那男孩叫,「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亦築看見他,微笑著走到他面前,雷文猶豫一下,揮揮手說聲先走,扔下亦築匆匆走開。
站在亦築面前的是個十分冷漠的男孩。他瘦瘦的,高高的,衣著很講究,臉上佈滿了傲氣,給人一種無法親近的感覺,但是,無論如何,他是個十分漂亮的男孩,尤其是眼睛,特別深邃,像深潭、像大海。他很適合做那些藝術家,作家,詩人之類的,他有一種靈氣,一種無法捉摸的神韻,他是黎群,數學系四年級的高材生,也是黎瑾唯一的哥哥。
「黎瑾今天不舒服,她要你替她請假!」黎群說。
「好,」亦築簡單的回答,「我替她去辦。」
黎群猶豫了幾秒鐘,緊緊盯了亦築一眼,不聲不響的轉身離開。
亦築透了一口氣,她說不出?什?,在黎群面前她就渾身不自在,彷彿有壓力逼著她,尤其是他那雙眼睛,似乎看得穿人的心,老實說一句,她怕他。
上課的時間快到了,她匆匆趕著回教室,前面的座位已沒有了,她無奈的往後面走,用功的學生都愛坐前面,她自然不例外,忽然,旁邊伸出一隻手,扯住了她的衣角,她看一看,又是雷文。
「坐在這裡,我替你留了位置!」他說。
她感激的笑笑,大方的坐下來。有幾個女同學都驚訝的看著她,她一點都不在乎,不是嗎?她們不是羨慕就是妒忌,何必在意呢?
整個上午,排得滿滿的四節課,使他們沒有喘息的機會,尤其是雷文,他剛轉來這程度較高的學校,他跟得相當吃力。中午有兩小時的休息時間,下午還有一節枯燥的文法課,許多同學都不回家,隨便在附近吃麵什?的,包括亦築和雷文。
「哇,真吃不消,教授講得那?快,」雷文一邊伸舌頭一邊搖頭,「我手忙腳亂都跟不上。」
「慢慢的習慣就好,」亦築平淡的說,「剛開始都是這樣!」
他們坐在學生活動中心吃麵,同學很多,都是成群結隊的,沒有人注意角落裡的他們。
「聽說我們系裡的第一名是個女孩子,看來我該去追她!」他開玩笑的說,「是誰?你嗎?」
她的臉又紅了。不管他有意無意,總令人發窘。
「別管她是誰,但我敢斷言你追不到!」她說。
「斷語別下得太早,世界上的事誰有十足的把握,即使那人是你!」他說。
她不回答他的話,心中也覺得頗有道理。是啊!世界上的事誰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是自己。
「亦築,早上那漂亮又驕傲的男孩是誰?你的男朋友?」
「又瞎扯,是黎瑾的哥哥,要我代黎瑾請假的!」她有點埋怨的,「傲氣凌人,好像全世界他最了不起!」
他搖搖頭,「哥哥如此,妹妹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只是你不瞭解他們,」亦築說,「他們是有點冷,有點傲,有點孤僻,有點不合群,是環境造成的,我和黎瑾就是好朋友!」
「我不喜歡驕傲的人,不管男女!」他固執的。
「未必見得,黎瑾那?美,許多男孩子,都追不上呢!」她打趣著,「等你見了她,再說這話不遲!」
「我覺得內在美比較重要,即使美得像天仙,是個繡花枕頭又如何?」他仍搖頭。
「別談這些,我有背後批評人的不安感覺!」她說。
「難得有你這樣的女孩,我追你如何?」他笑著。
「你總愛不正經,當心我不理你!」
炒米粉送上來,他們各人低下頭吃。兩人的友誼發展得十分自然,十分融洽,雖不能說像情侶,至少也像多年的好朋友。
「你?什?會選外文系?男孩子讀文科,將來發展的機會不大!」亦築問。
「讀什?由不得我,我想讀經濟,考聯考的分數不夠高分,到外文系,不讀行嗎?」他苦笑,「人生在世,就有許多由不得自己的苦!」
「將來呢?你有什?打算?」她再問。
「打算?」他搖搖頭,「畢了業服完兵役再說!」
走一步算一步,這是目前許多年輕人的心理,雖然有點頹喪,卻怪不得他們。他們所嚮往的,往往得不到,希望太高,失望就更大,他們只好不想,不打算,不計劃,讓社會的潮流把他們衝到哪裡算那裡。
「別那?頹喪,每個人都得有計劃的!」
「我並不頹喪,只是看到一樣的事實,」他說,「我有個堂哥;家庭環境不好,苦苦掙扎讀完大學;她女朋友約他一起出國、他沒有錢,女朋友先去,說明只等他兩年,兩年內他能去就嫁給他,否則--堂哥辛辛苦苦,熬更守夜了兩年,終於能出國,但他到美國的那天,正是他女朋友的出嫁的日子,他一怒,放棄了所有的計劃,流落異鄉,不知所終,所以,計劃有什?用?打算有什?用?強不過命運,強不過環境!」
「不能因一個人的遭遇就打消了你的鬥志,」亦築不同意的,「我家的環境也不好,我從來都不消極,我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話。」
他看著她,眼中有一抹感動的神色,這個堅強的,勇敢的,充滿信心的女核,對他竟有那?一份強烈的影響力,他們才相識兩天,這該是件奇異的事。
「亦築,在你面前我覺得慚愧!」他若有所思地說:「你的個性完全像男孩,剛才一?那,我真以?你是個男孩!」
亦築笑笑。各人付了自己的米粉錢,然後一同走出學生活動中心,離上課的時間還早,他們不必急急的趕。
「說說看,你有什?打算呢?」雷文問。
「我想快快畢業,成績好一點,找份好工作,做幾年事,存點錢,幫助弟弟出國深造,如此而已。」她聳聳肩,很坦白的說,「我早說過我是個平凡故人,也安於平凡!」
「和你的平凡比,我只能算?平庸了!」他由衷的。
「算了,別給我戴高帽子,」她笑著阻止,「我最怕別人恭維我。」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停下來,帶有一抹深思的,又有著盼望的神情,說:
「亦築,如果我約你,你願出來嗎?」
「這--」亦築呆了一下,男孩子的約會,都是這?直截了當,單刀直入的嗎?「我想,不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