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小家珍不能肯定,「可是事到如今──我們不能退縮,大哥看來很愛你,他一心準備婚事.」
「那是他在失憶中──」
「可不可以告訴家傑,跟他一起商量 ?」小家珍提出建議.
「不──」卓依嚇一大跳,告訴家傑 ?那麼死的人可能是她.不能,萬萬不能告訴家傑,特別是家傑.
「二哥會諒解,他可能想出好辦法.」
「家珍──讓我再想一想.」她吸一口氣,「這事遲些再決定,好不好 ?我不想弄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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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候,家俊來接卓依.
他看來容光煥發,穿了十有型的GUCCI便裝,四周男男女女都在望.
卓依微笑到他身邊,他從背後拿出一朵長枝的東京玫瑰,花瓣又厚又大又美的那種.
接花時,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現在回去 ?」她不敢正視他.
「回去 ?你說回家 ?」他笑,「家裡沒有氣氛,我在半島頂樓訂了桌子,燭光晚餐.」
想起約好家傑在家裡見面,她不安.
「你沒告訴我,我這身衣服──」
「你不必靠衣裝,是純以氣質取勝的人.」他說,十分誠懇,「衣服對你不重要.」
「晚餐後回去嗎 ?」
「不,我約了幾個好朋友喝酒,想把你介紹給他們.」他興致勃勃.
她不能拒絕,是不是 ?作為未婚妻,她應該認識他的朋友,融進他的生活圈子, 可是──她只想到回家.
她也不能對他直言約了家傑,這說不過去,可是──可是──
汽車朝海底隧道駛去,她滿懷心事沉默不語──其實也沒話可說,她與家俊之間實在太陌生了,她完全不知他背後的一切.
奇怪的是:他怎麼完全不懷疑 ? 不問 ?
「昏迷的這些日子,我自己固然失去很多,時間啦、客戶啦、生意啦,更令我不安的是虧待了你,要你終日陪我,為我擔心,但放心,從現在開始,我發誓輩子補償你.」
「不必──補償.」她益發不安,「那些事我──應該做的.」
「世上沒有絕對應該的事.」他拍拍她的手,「當我昏迷時,你沒有離開我已由衷感激,因為誰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再次醒來.」
「不不不──」她好窘,不知該說什麼.
「今天說完這些話以後我不會再說.」他說:「因為以後我們是夫妻,再也不分彼此.」
她手臂上的汗毛全部偷偷豎立起來,她覺得──荒謬又肉麻,只是,這條路是她自己走上來,而且心甘情願.
吸一口氣,卓依以微笑敷衍.
「昏迷之後很多以前的事記不起來.」家俊又說:「以前──我不記得對你說過沒有,我以前的女朋友的事 ?」
她胡亂點點頭,覺得不妥,又搖頭.
「我並不需要知道你以前的事.」她說:「最重要的是目前和將來.」
「說得好.」他又拍她的手,「重要的是目前和將來.我是個誠實坦白的人,家傑知道,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我不想隱瞞任何事.」
「不不不不不.」她一連說出五個不字,反應強烈得前所未有,「你不必說,我不想知道.」
她怕的是述說往事令他想起更多從前,而察覺她是個假未婚妻.
他望著她一陣,眼光真誠坦朗.
「我絕對尊重你的意願.」他伸出食指、中指作發誓狀,「你不想知道,以後我再也不提.」
終於到了半島酒店,酒店外交下車,他牽著她的手走進去,門僮對他們微笑招呼,親切地稱呼他「賀律師」.他在這兒是熟客,她的憂慮加深一層.
「以前我愛到二樓嘉麟樓吃中菜,那兒的水準不錯.」他解釋說:「我約客戶都約在那兒,所以熟悉此地.」
一路上都有半職員跟他打招呼,他也好像很享受這種氣勢,她卻萬般不自在,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一向都是.
「以後他們都認識你.」他愉快地說,「你將是賀律師太太,我的習慣是逢言年我都坐在那兒派利是,所有人都派.如果沒空來,也會交給經理一筆錢,由他分派.」
「每個客人都這麼做 ?」她問,很意外.
「不.一少部分在大酒店或名餐廳有江湖地位的人.」他頗自得.
「江湖地位 ?」她想到黑社會.
「譬如說來這兒就算不訂位也能有桌子,就算客滿也替你加張桌子之類.」他解釋.
她笑起來.這種江湖地位只不過用錢買來的而已.
到了頂樓,經理果然把他們安置到最好的桌上.家俊隨手塞給那人兩張百元紅鈔.那人彎腰含笑而退.
誰說這種江湖地位不是錢作怪?人愈來愈現實得可怕.
家俊以一種豪客的方式點菜點酒,什麼都要最貴的,一面點,還一面介紹著,哪年份的紅酒最靚、最珍貴,喝紅酒的各種好處.
「出來交際,紅酒是身份的象徵.」他說:「這方面的知不能不懂,我會慢慢教你.」
她想說這些全無興趣,又怕掃他興.她不能忘記,她將是他的妻子.
她吃了非常難下嚥的一餐.
「你的朋友──」
「我們走吧.」他了厚厚的打賞,挽著她離開,「我們有個私人的會所在半山,很清靜,很好,絕對沒有閒雜人等.」
她有被帶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會所──用來做什麼 ?」她問.
「吃飯啦、聚會啦、消閒啦,我們有最好的大廚,能做極好的菜,那兒的咖啡也好,比許多大酒店都好.」他說.
「私人的 ?」
「絕對私人.我們幾個朋友自己出錢買的房子,請的職員.有時我也在那兒招待朋友,爸和媽都去過──怎麼 ?以前我不曾帶你來過嗎 ?」
她搖搖頭,不置可否.
會所在半山私人大廈內,相當新,佈置得很豪華.家俊的朋友已在,他們身邊都有一個艷女郎,有一個竟是螢光幕上的熟面孔.
卓依立刻渾身不自然,她覺得自己和此地的一切格格不入.
家俊介紹卓依和大家認識,有的人微笑,有的人眼中有驚異的光,卻沒有人說話.寒暄之後,家俊已完全投入.
他也喝一點酒,也跟隨大家言不及義,風花雪月,卻也始終保持著斯文和風度,很與眾不同.
卓依為此暗自高興,畢竟這人將是她的夫婿,她一輩子的枕邊人.
對他們談的一切卓依不感興趣,股票啦、期貨啦、地產啦、女人啦,與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想回家喝一杯自製天然菊花茶,聽一會兒音樂,還──有啊!還有家傑.
想到家傑,她幾乎忍不住跳起來,他還在父母家裡等她嗎 ?他們約好今天回賀家,家傑在場陪她,她會覺得自在些!
「我──想打個電話.」她萬分不安.
「電話在那邊.」家俊指一指,視線並沒有轉過來,「要我陪你嗎 ?」
「不.謝謝.我自己去.」她快步走開.
拿起電話,心跳得厲害,該怎麼對家傑說 ?抱歉,她回不來?或對不起,我失約?撥了七個號碼,她停下來,猶豫不著不敢再撥最後一個字.她該怎麼解釋?撥了三次號碼,都在第七個字停下來,她無法找出任何理由.
慢慢地走回座位,聽他們熱烈地說著那些聽來很無聊的事.然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想回家!」立刻,她被自己嚇一大跳,她看見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臉上.
「啊!是,時間不早!」家俊十分知情識趣,看看表,立刻站起來,「卓依習慣早睡,我送你回去.」
「這麼早回去 ?我們還有節目呢!」其中一個好像也是律師的人叫,「才十一點.」
「你們等我,我再回來.」家俊揮揮手,擁著卓依往外走.
他的表現十分大方、坦白.
「對不起!也許白天上班,我覺得累.」她是真的有歉意.
「我明白,我瞭解.」他看來全不介意,「結婚後辭去工作,你會慢慢習慣.」
卓依不響.結婚後一定得辭去工作.
家俊開了車上的音機,一陣陣音樂流瀉出來,充滿了小小的車廂,她暗暗透一口氣,不必再費神來應酬他.
應酬他?他將是她丈夫.
家俊送她上樓,在門邊輕吻她的面頰,說聲晚安,轉身離去.
家俊急於趕回去見朋友,卓依也沒有半絲邀他進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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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皮包,卓依立刻打電話去賀家.
「卓依姐 ?你不是與大哥一起 ?」家珍問.
「是.剛回家.」她考慮著措辭,「本想來看你們,家俊卻約了朋友.」
「我們也不寂寞, 家傑回來陪我們.」家珍笑,「以前他很少回來的.」
「他──我是說家傑說了什麼嗎 ?」
「沒有.他半小時前離開,看來很累,我想他回家了.」
「我也沒事──或者明天來看你們──」門鈴響起來,她意外地看一看,「有人按門鈴,我們明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