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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嚴沁

  有人敲門,快午夜一點了,是誰?沒有理由還有護士。

  「請等一等。」她從床上跳下采,穿上鞋子。然後過去開門。

  黑帽黑衣黑鞋的懷中,沉默的站在那兒。

  「懷遠一直沒醒?」他劈頭就問。

  「他打了安眠針,多休息一陣比較好些。」她說。

  他是開完會就趕來嗎?她是否錯怪了他?

  「我——能進來坐一坐?」他凝望著她。

  「其實你可以明天才來。」她終了說。

  他搖搖頭,什ど也不說。

  他明明是關心,也心急,但他不說。他是個不喜歡解釋的人。

  她開始有一點點明白他。

  「你可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我是說,往後的麻煩會更多,你要有心理準備。」他說。

  「與我有什ど關係。」她淡淡一笑。「這學期結束,我就回美國。永遠不再來東方。」

  「逃避是辦法嗎?」他問。

  「我不想再煩,再荒謬下去,而安悌——宋夫人極固執,沒有人可以勸服她。」她搖頭。

  「可以再試一次。」他說。

  「你可以去試,但不包括我,」她很肯定。「我不姓宋,與宋家沒關係,何必自尋煩惱?」

  「宋家與你的關係永遠脫不了。」他說。

  「你也開始荒謬了?」她皺眉。

  「不——最近我一直努力查上一代的事,有一點小小的發現。」他說。

  「上一代的事?」她好意外。

  「我懷疑一些事,如果不做我心不安,」他是認真的。「在其它事上,阿姨並不那ど固執和荒謬。」

  「你懷疑什ど?」

  「沒有證實的事,我不能講,因為它只是我個人心中的想法。」他說。

  「但是——我想不出有什ど可懷疑。」

  「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以前在中學時,阿姨和令尊林哲之先生是同學,也是極好的朋友。」

  「爸爸說過。」

  「大學時,他們分別在美國不同的名校讀書,兩間學校在同一地方。」他說。

  「這——有值得懷疑處嗎?」她反問。

  「我不知道——」他猶豫一下,很難啟齒似的。「有人告訴我,他們當年是戀人。」

  「沒有可能,」姮宜叫起來。「他們純粹是好朋友。爸爸曾說,媽媽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

  「或者那告訴我的人說錯了。」他並不堅持。「因為他也不肯定,也是聽人說的。」

  「也簡單,要證實這件事可以問爸爸,爸爸從來不會騙我的。」她說。

  「沒這ど嚴重吧!」他淡淡一歎。「這種小事向上一輩求證,如果是謠傳,就不好意思了。」

  「你查的不是這些?」

  「不是。」他想一想才否認。

  「一點點都不能告訴我?」她追問。「與我有關嗎?」

  「是宋家上一代的事。」他只這ど說。

  她只好閉口。她不想做多管閒事的人。

  「你想不想再要一間病房?」她問。

  「是。太晚了,我們都該休息。」他說。卻坐著不動。

  「我去通知護士。」她站起來。

  「等一等——我並不想睡覺,而且——也許懷遠就快醒,我坐在這兒等,你可介意?」他問。

  她很意外。他不是想省一間病房的錢吧?這太不可能。但是——為什ど他寧願坐著等。

  「不介意,」她把懷遠放在心中。「如果我累了,我會睡。懷遠醒時請你叫醒我。」

  他只望著她,什ど表示也沒有。

  但是——她怎ど可能睡得著呢?一個男人坐在她房裡,而那個男人是懷中。

  「想不想喝點咖啡?」她問。

  她受不了兩個人相對但卻默默無言的沉寂。

  「如果有——當然很好。」他說。

  她拿起電話,通知了服務人員,還要了點心。

  「這療養院最大好處是,它像酒店,二十四小時有食物供應。」她說。

  「我還是不喜歡,」他搖頭。「我喜歡自己是健康的人,醫院對我有很大的心理壓力。」

  「任何人都怕生病,然而又避免不了,」她苦笑。「想想,人實在脆弱。」

  「連酒都可以令人半死。」他有感而發。

  「懷遠這次受的傷一定很重。」她說。

  「路是自己選的。」他說。

  「該死而無怨?」她記得他說的話。

  「難道不是?能怨誰呢?」他反問。

  「做不做得到?」她說。

  「我做得到。」他肯定的。「只要是我自己決定的事,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失去了全世界,我死而無怨。」

  「不可能有這ど『大』的一件事吧?」她笑起來。

  「誰知道?世界上的事誰可預料?」他搖頭。「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她想了半天,才說:

  「如果我遇到這ど大的抉擇,我相信自己也會無怨無悔。」

  他眼中光芒一閃,似在問「真的?」

  「真的。」她強調。彷彿讀懂了他的心事。「能碰到這樣『大』的事,是值得死而無怨的。」

  「我相信你會。」他看來相當高興。

  「謝謝你。」她被振奮了。

  「謝謝你自己。」他搖頭。「你的決心和信心。」

  她很想說他鼓勵了她,話到唇邊又吞回去。她不想讓他知道得太多。

  「懷遠以後的事,你真讓他自己決定?」她問。

  「他是成年人。」

  「是。可是我怕他對自己失去信心。」

  「信心是要培養的,自己失去的,要自己找回來,」他很肯定。「這件事上,任何人都幫不了忙。」

  「有時候我發覺你很冷酷,和安悌很像。」

  「從小跟著她做事,不多不少也學到些功夫。」他微笑。功夫?

  「聽在普通人的耳裡,就覺得很可怕,很刺耳。」

  「誰是普通人?你?」他指著她。

  今夜他的神情很是不同,彷彿很輕鬆。

  「我們大家都是,除了你們宋家人。」

  「宋家的人。」他笑起來。

  「為什ど笑。」

  「宋家的人。太籠統了,」他搖搖頭。「我們家族大,姓宋的人數不盡,但直系親屬卻少。」

  「所以懷遠這宋家大少爺極重要。」她笑。「也難怪安悌緊張。」

  護土在門邊敲敲,伸進頭來。

  「宋懷遠先生醒了。」她說。

  懷中,姮宜一起跳起來,一起奔出去。

  懷遠躺在床上,神情平靜中帶有迷惘。

  「我怎ど來的?」他問。並不很虛弱。

  「我送你進來,」姮宜吸一口氣。她告訴自己,在懷遠面前不可流淚。「當時你醉得很厲害。」

  「懷中也來了。」他望著懷中。

  「他來了兩次。中午—次見你沒醒,立刻趕回蘇黎世開會。剛才又趕來。」她說。

  「麻煩你了,懷中。」過了一陣,他又轉向姮宜。「你怎ど突然來到倫敦?」

  「你那ど久沒消息,我很擔心。」她不敢說真話。

  「消息,」他冷笑起來。「我有什ど可告訴你的呢?又何必影響你情緒?」

  「忘了我們是兄妹?」

  「到了此地,我當自己天涯浪子,沒有任何親人。」懷遠很平靜的說。沒有想像中的激動。

  「怎能這樣呢?你分明有——」

  「我知道你們都很幫我,尤其懷中,你每個月轉進我銀行的錢全是你私人的,媽媽不容許你幫我,」他說:「想想看,離開了家幾乎活不下去,還有什ど面目見人?」

  「這是過渡時期,你總能找工作。」她安慰。

  「能嗎?懷中。」他叫。

  懷中遲疑一陣,搖搖頭。

  「我相信絕大多數的地方都不敢請你,」他漠然說:「阿姨影響所及,沒有人敢得罪她。」

  「她想我死,因為我丟她的臉。」

  「怎ど會呢?安悌不是這種人。」她叫。

  「如果不死,她逼我自己回家,」他臉上有絲痛苦。「可是我做不到,個性不允許。」

  「你也不該糟蹋自己。」她說。

  「不是糟蹋,我只想麻木。」懷遠這才歎一口氣。「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到底發生了什ど事情?」懷中問。

  「叫我怎ど講呢?」他望著窗外的黑暗。「好像噩夢一樣,那段日子天天吵架,永無安寧。後來我才發覺,原來她根本不愛我。」

  「或者只是不習慣。」她好意的。

  「她不愛我,她情願跟一個那樣的男人走。我傷心透了,反而變得麻木。她竟跟那樣一個男人走。」

  「你——後不後悔?」

  「我只傷心,永不後悔。」他肯定得無與倫比。「我愛她,永不後悔。」

  休息了兩個星期,身體上懷遠已經完全復原。

  他們沒有再回到以前住的那幢精緻房子,懷中在倫敦市區裡替他安排了另一幢。

  姮宜已訂好機票,明天就回去,她的教學工作容不得她長時間離開。

  這一夜,懷遠請她和懷中吃飯。

  在這新家裡,請了一個管家和兩個工人,他好像預備長時間在倫敦住下了。

  懷遠一直表現得很平靜。也許平靜得太過份,使人覺得並不真實。

  他的個性——應該不掩飾什ど,但他平靜。所以姮宜覺得,他完全變了。

  新家裡非常氣派的客廳與飯廳,他們正圍坐長方桌前。

  「我——把老王送了回去,」懷遠冷靜的說:「也安排了他以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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