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叫『非常高山流水』?」他問。
「我很難解釋,那只是種感覺。」她想了一下。「或者是古箏音韻的流暢好像流水,又可以低八度高八度的彈,哎——我真是很難形容。」
「你到我們家住對了。」他說。
「什?意思?」
「媽媽是一流的古箏演奏者,」他笑。「她可以比美任何職業高手。只是她從不收學生。」
「我能例外嗎?」她十分嚮往。
「看你的造化。她那?喜歡你,或者她肯。」
她想了一陣子,臉色十分興奮。
「怎?到了此地,我的運氣會這?好?」她似在自問。「莫非真是東方利我?」
「誰說不是?離開泥土的花你可曾見它開得更美?」
她看他一眼,遂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姮宜在宋家就這?住下了。
她也被安排住在樓上,和宋夫人的臥室比鄰而居。臥室很大,起碼有四五百尺,佈置也極古雅。她欣賞的是,無論臥室或客房,每間都有自己獨立的浴室廁所。
這屋子實在是此地少有的講究。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此地是著名的寸金尺土。
學校還沒開學,她十分清閒。每天只看看書,陪宋夫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她在給父親哲之寫信,總得把近況報告一下。不知父親知道她搬來此地會有什?反應。
然後她下樓。
她以為星期天,宋夫人和懷遠都會在,但整個樓下靜悄悄的,連工人的影子幾不見。
她覺得奇怪。平日宋夫人足不出戶,她今天去了哪裡?那許多工人呢?一起放假?
花園裡一個花王在修枝剪葉,她走了過去。
「請問——人去了哪裡?」她柔聲問。
那五十多歲的花王抬起頭,看她一眼。
「是你,小姐,」宋夫人已把她介紹給全屋子的人了吧2「他們去做禮拜。」
「什??!做禮拜?全體?」她意外極了。
「是。我們全是基督徒,」花王說:「夫人用我們之前必會問清楚我們的宗教,這是很重要的。」
「夫人沒有問過我。」她說。
「你怎?一樣呢?你是小姐。」花王很老實。
「但是我也是基督徒,只是——不那?愛上教堂。」她笑。「我覺得上帝自會在我們心間。」
「做禮拜是重要的,」花王不同意。「聽牧師講道,可以增加人的靈性。」
姮宜當然不願和一個花王辯駁,她只笑一笑,離開花王,朝花園另一端走去。
宋家的大屋是極漂亮的,又大,又古典,又氣派,附近的房子沒有一家能比得上。然而這樣的房子只住著兩個主人和六七個工人,此地實在很不公平。她知道真有一家八口住一間百呎小房的事。
鐵閘門在響,電力使大門緩緩開啟,駛進一部黑色勞斯萊斯。後面跟了一輛長平治。
他們回來了,是吧!
姮宜喜悅的迎上去,先下車的是懷遠。
「去做禮拜也不叫我?」姮宜笑。
「看你屋子裡沒有聲音,以為你還沒有起床。」他淡淡一笑。極有書卷昧。
「我也是基督徒——」
「我知道。小時候我看見你受洗禮。」宋夫人說。
「啊——你看見我受洗禮?怎?我全無印象?」姮宜說。
「那時——啊!你才幾個月大,」宋夫人笑得勉強。「下星期我們一起去做禮拜。」
「好的。」姮宜回答。
宋夫人帶著工人們先進屋子。工人們都換下了她們的白衫黑褲,穿上普通的衣服,管家陳太太也在一邊。
「媽媽大概看著你出生的。」懷遠和姮宜走在後面。
兩人年齡相若,氣質相若,很自然的成了一對。他們倆相處猶如兄妹。
「相信爸爸也看著你出生。」姮宜說:「這屋子裡一切皆古舊,所以你也叫懷遠?」
「不知道。名字只是名字。」他淡淡的笑。「只要配合個人就行了,姮宜很配你。」
「有這樣的事?」她笑。「你是不是該叫宋彪?宋大龍之類的?」
「真頑皮。」他輕拍她肩,很溫馨的。
「在家裡我從不頑皮,因為只對著父親,」她說:「而爸爸卻是嚴肅的,我很少見他笑。」
「沒有理由。生活對他又不成負擔。」他說。
「不知道。我不敢問。」她笑。「雖然他是爸爸,感覺上並不接近。」
「不像我同媽媽相依為命。」
「這是什?話?你們的富足豐裕很少有人能比,還說相依為命?」
「只是比譬。」他也不反駁。「下午我們出去走走。」
「去那裡?」
「無所謂。我們總不能每天困在屋子裡。」他說。
「你不是常常去棋社下圍棋嗎?」她問。
「是。但不是在這陽光這?好的下午。」他望望天際。「想不想游水?」
「想,可是不喜歡去擠沙灘,」她搖頭。
「去別墅,那兒的泳池非常好。」他有點孩子氣。
「兩個人——算了。」她突然有點退縮。和他單獨在一起,她有點擔心。擔心什??她也不知道。
「你喜歡很多朋友一起?」他望著她。
他的眼神非常動人,溫柔而有情,是那種很容易引人陷下去的眼睛。
「也不是。我這人很極端,要不就喜歡自己一個人,要不就喜歡一大堆人。」她說。
「不曾有過男朋友?」
「我很挑剔。」她淡然搖頭。「我不喜歡外國人,也看不起不如我的留學生。」
「實在挑剔。」他笑。「你喜歡哪一種人?」
「驕傲得來有理由,自信得來有條件——」她說。突然想起,他不就是這種人?於是住口不說。
「怎?不說下去?」他目光炯炯的望著她。
「想不起還有什?。」她避開他視線。
「真想不到還有人跟我一樣挑剔。」他笑。
「所以我從來沒見過你有女朋友出現。」
「還沒找來,怎能出現?」
「安悌不催你?」她問。
「她的眼光比我更高!」他笑,「直到你出現,她不曾欣賞過任何人。」
「你們接觸的人太少了。」她避開正題。
實在不喜歡把話扯到她身上,這很彆扭。
「我的學生,我的同事,還有以前在英國的同學,」他搖搖頭。「也不算少了。」
「安悌自己也沒有什?朋友。」
「是。我只聽見她提過你父母。」懷遠笑。「你父親——教了一輩子大學?」
「是吧!我沒有問,理當如此。」
「那有不知父親以前做什?的女兒?」他看不過眼。
「說過跟父親不是很接近,而且——你對你父母以前的事很清楚?」
他一窒,好半天才說:
「自然——比你知道多些。」
「我們扯平,好不好?」她笑。「我是個不喜歡懷念舊事,不喜歡翻舊賬的人,可以——下午我們看電影去吧!」
「你個性如此,會不會和我們家格格不入?」
「目前為止,還沒有感覺到。」她說:「我看見你們起居室裡有很多很多錄像帶,誰看的?」
「媽媽,有時她看一些西片的片集。」他說:「她是很寂寞無聊的,六十幾年就這?過去了。」
「誰不是幾十年就過去了呢?」
「你不會明白,她——」他臉色變一下,不再說下去。「就要午餐,我們進去吧!」
「在你家養尊處優,不知道我搬出去之後還能習慣嗎?」她笑。
「在美國你們生活怎樣?」他好奇。
「極普通,沒有工人。」她說:「我弄飯,清理屋子,剪草及屋子外的工作請一個留學生做,生活簡單,一切機械化,如此而已。」
「你真自己做飯?」他好奇的。
「要不要試試?找一天放工人假,我來做晚餐。」她絕對有興趣。
「免了,免了,免得媽媽責怪、你是她的上賓,怎?可以進廚房?」
「你們家階級觀念重。而且你極怕安悌。」她說。
「她是媽媽,她養大我。」他的聲音低沉了。「這屋子裡的一切全由她作主。」
「你們家的維持靠你嗎?」她好奇的問。「哎!我是太多管閒事了。」
「當然不。我能幫得了什??我的薪水大概只能供得起一間兩千呎的樓,而此地連花園近三萬呎。」他苦笑。「媽媽極富有。」
「她做生意?」
「有些投資吧!本地不多,多半在國外。」他皺眉。「媽媽的慈祥,溫柔外,也有精明的一面。」
「安悌年輕時的美麗一定傾國傾城。」她由衷的。
「是——吧!」他居然承認了。「但傾因傾城又有什?用?也要在一些條件下妥協。」
「什?意思?」她不明白。
「啊——沒什?,沒什?,」他自知失言。「進去吧!」
她不再問,心中卻在想,是否有一個故事?
起居室裡,宋夫人正在看電視錄像帶,是看出名的長劇《豪門恩怨》。寫德州富豪們的家庭糾紛和感情。
姮宜從小在美國長大,她知道象電視裡的大牧場,大屋子,大公司在美國已算一流的了,這個片集頗真實,所以能長時間屹立不倒。
剛坐下,宋夫人「啪」的一聲用遙控機關了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