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告訴我,」她說;「或者你說了之後夢就不再繼續了呢?」
「不會吧?」他呆怔一下。「這夢——我覺得它想告訴我什麼?」
「誰想告訴你?」
「不知道是誰。造物主?命運?」他攤開雙手。「我不知道。」
「慘了。你前世造孽,這輩子要還。」
「你信這樣的事?」他望著她。
「因果循環,是不是?」她不敢肯定。「世界上我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我覺得這個夢,這件事很有趣,」他說:「除我以外,不知道別人有沒有。」
「可以登報問一問。」她笑。
「還有,有人能懂夢嗎?」
「聽說一些法師,」她舉手搖一搖。「對了,就是一些法師會懂。」
法師。誰提過這兩個字嗎?就在最近的時間裡。法師。啊——愷令說的那個比丘尼,念大悲咒令人流淚,念金剛經百聽不厭的法師。
「愷令,」他叫起來。「愷令認識法師。」
「還等什麼?」璞玉跳起來。
「這麼晚了,」他看看表。「而且——遲一步再說,我想再等一等。」
「等那夢再長些,看到情景再多些時?」
「不。」他不知道在想什麼。「不,不要找愷令,我不想其他人知道這事。」
「這並非什麼大事。」
「你知道就行了。」司烈搖頭,很堅持。「這夢慢慢的來也許另有深意,我們不要強行求解。」
「這算什麼?」璞玉笑。「不過你這麼一個人加上這麼一個夢,夠特別也夠浪漫。」
「浪漫?說不定要我的命才真。」
「胡說八道。」她大叫一聲。「別嚇我。」
「誰知道夢裡將展示什麼?又誰知道命裡將安排了什麼?」他摸摸她頭髮。「我走了。」
「路雖然近,請沿途勿胡思亂想。」她關心的送到門口。
「擔心我?還是擔心你的九一一?」他替她關上大門。
在車上,他並沒有立刻開車,剛才的夢境再一次回到腦裡。那只纖細的腳,還有那只精緻的月白色緞子鞋不是普通女人穿的,現代似乎也有,那麼,夢中女人是現代人?
現代人?他忍不住笑起來。簡直越來越玄了,難道有一天還可能遇到她嗎?又或者「她」是他生命中注定的女人?
實在太可笑、太荒謬,他不願再想下去,發動汽車回家。
剛才在璞玉那兒他分明在聽音樂,分明毫無倦意,分明前一秒鐘還對著璞玉那個大陶土瓶子,怎麼就跌進夢鄉?怎麼就回到了那麼熟悉的情景中?真是不可思議。
回到家中,他到黑房一轉,把早晨不曾完結的工作結束,出來將為自己拿一罐啤酒。
他可以肯定剛才是在毫無睡意之下入夢的,甚至現在他也毫無睡意。看來,那個夢迫不及待的想展示更多情景給他,從最近頻頻有夢就可證明。
他益發覺得興味盎然了。
開了電視,讓屋子裡有點聲浪作陪。電話鈴響起。
「司烈,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發毛,怕怕的,」璞玉的聲音。「應該不放你走。」
「怕什麼?完全沒有恐怖情節。」他笑。「你向來天不怕地不怕。」
「這事太不可思議。」她說:「因為——太玄了。是不是你——撞到什麼?」
「怎樣會?自我懂事就有這夢,」司烈說:「而且夢中一切給我平和溫馨的感覺。」
「你真聞到檀香味?」
「所有一切就像在我身邊發生.我眼看著一切進行。」他說。
「那個女人——會是什麼樣子?」
「無窮的想像。可以是最美或最醜的人。」
「會是——身邊熟人?」
「什麼可能都有。」他說:「別討論了,我怕你今夜會失眠。」
「我打電話的意思是你來我家?或者接我去你那兒,」她稚氣的。「今夜我無法獨處。」
「我來。十分鐘後。」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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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佳兒和司烈一起赴紐約,她看來神采飛揚,滿心歡喜,依在司烈旁邊十足快樂的情人。四天之後司烈獨自回來,佳兒不見影子,被通知來接機的璞玉也意外。
「秦佳兒呢?」她張望一下。
「探望她的家人。」
「她不是陪你——」璞玉不滿。「好端端的又把人家扔了,她一心陪你的。」
「你知道我應付不來她的家人,」他舉手作投降狀。「她陪他們上街,我叫了出租車直奔機場。那ど多姨媽姑姐。」
「簡直是落荒而逃。」她笑:「佳兒回家看不見你怎ど辦?」
「不要把我們關係講得如此親密,」他皺眉。「就算等她一起回港,也要分頭回家,各自上路。」
「所有女人中你對她最無情。」
「或者我根本是個無情的人。」
「是嗎?你?」她看他一眼,不以為然。
「愷令要開書展。」他終於說。
「你怎ど知道?」她問。立刻恍然。「這就是你趕回來的原因,你打電話給她。」
「當然我打給她,她甚ど時候會打給我。」
「怎ど在董愷令面前你就是矮了一截,我真氣不過。」她叫。
「你氣甚ど?我心甘情願。」
「為什ど?」璞玉的眼光直射他心底。
「尊敬,佩服,仰慕,隨便你說,」司烈難得的誇張。「我心甘情願。」
「話講在前面,總有一天你栽在董愷令面前,你別後悔。」她不留情。
「永不後悔。」他說:「你對她有成見。」
「我對她本人決無成見,看不過眼的是你對她的—切。」
「妒忌了?」他笑起來。
「你前世欠了她,負了她,這輩子來回報的。」她瞪著他。
「一個電話你就回來,你完全想不到佳兒會傷心?」
「傷心?」他做—個奇怪表情。「這個時代還有誰為誰傷心的事嗎?」
「別把世界說得那ど冷酷,人說得那ど無情。」她很不以為然。「你為自己找借口。」
他沉默一陣。
「我知道佳兒待我好,可是我有點伯她,」他是認真的。
「我怕被人抓住。」
「既然怕就別惹人,你可以—早拒絕,不給她任何機會和希望。」
「我們是朋友。」他勉強。「我總不能—個朋友也沒有。」
「很矛盾,是不是?」她搖頭。「我完全不贊成你對佳兒的態度。」
「你也不贊成我對董愷令的,或者,你根本對我這個人有意見。」
「那又不是哦。」她呆怔一下。「只是你對這兩個女人態度不對,莫名其妙。」
「好。以後我改。」他隨口說:「現在送我去董愷令家。」
「下了飛機連自己家也不回?」
「她說希望我幫忙。很多事——你知道一個女人不方便。」
「司烈,這話可是你說的?」璞玉叫起來。「我不是女人?秦佳兒不是女人?哪樣事不是自己辦妥?誰來幫?何況董愷令身邊不少跟班男人,非你不成?」
「不不,她要我替她選書,」他脹紅了臉。「她相信我的眼光。」
「不知道是誰抬舉了誰。」她咕噥著,車子卻駛向董家。
「你的夢又加長了嗎?」璞玉說。
「完全無夢。太忙,沒機會夢。」司烈說:「或者回香港才有夢。」
「秦佳兒在身邊,夢都不敢來。」她笑。
「是吧。佳兒煞氣太重。」他開玩笑。
「在你嘴裡,香港最出色的女強人—無是處,真悲哀。」
「不。佳兒能幹漂亮也善良。」
「善良?是褒貶?這個時代,善良可能是致命傷呢。」
「不要用這種口吻。事實上我們幾個人哪個不善良?儘管在外人面前要武裝起來,內心裡都十分柔軟。」
她看他—陣,不再言語。
為愷今的畫展,司烈在港住下來,無論如何在書展未結束前,他答應不離開。原有的計劃擱置下來,紐約他的攝影展也任別人幫他力,全部精神都為愷令。
愷令並沒有積存很多畫,為了畫展,她必須一邊趕畫。於是司烈剛從歐洲帶回來的最新一批照片上的景象經過了她的手、她的筆到了紙上、變成了她的畫。
「我也算寫生,」愷令非常高興。「通過了你的相機,你的眼睛,你捕捉到的景象,我也在寫生。」
司烈也開心,他與有榮焉。愷令欣賞他的攝影作品,他比得沙龍獎還興奮。
這陣子他總在董家,總幫著愷令忙這忙那,十天沒見到璞玉了。
他仍然開著璞玉的九一一,自然得就像用自己的車。璞玉並沒有追討,他這對生活大而化之的人也沒覺不妥,直到那天他在中環的馬路邊遇著璞玉。
下班時分,連續下了兩小時大雨的街道滿是車,塞在那兒走不動的車。司烈也在車龍裡,他是去替愷令取裱好的畫,就在這時,他看見璞玉站在街邊。
她的牛仔褲白襯衫已經半濕了,背了一個大帆布袋,左張。右望的顯得有點狼狽。司烈打開車窗叫她,她一見他就笑了,大步奔過來,打開車門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