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為甚麼肯講出來?」佳兒問。
「因為——」泉伯看看司烈,似笑非笑的動嘴角。「我再也不怕她了。」
「為甚麼?為甚麼?」司烈著急。
「她再也不能害人,也不能趕我出門。」
「她人呢?她去了哪裡?」司烈一把抓住泉伯的胸口衣服。「你快說。」
泉伯臉上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曖昧笑容,彷彿他做了件大大稱心滿意的事。
「你快說。」司烈額頭、脖子都冒出青筋。
「泉伯,請你快告訴這位少爺,董愷令去了哪裡?」璞玉輕輕拉開司烈捉住泉伯胸前衣服的手。她說得真誠動人。「無論你做了甚麼,我們都不會怪你,知道你是為少爺好。」
泉伯怔怔的望著璞玉半晌。
「我——燒死她。」他說。
「甚麼?」司烈跳起來,他覺得眼冒金星,耳朵嗚嗚作響。「你說甚麼?」
「我偷偷跟著她,看見她又想害人,她在飯菜裡下那種藥,我親眼看見,」泉伯挺一挺胸。「她每天送飯去舊屋,我不知道屋裡是誰,我不能讓她再害人,我——放火。」
「你——害死她。」司烈狂叫。「你怎麼可以放火?你明知她在裡面,你明知還有人,你怎可以放火?」
「奇怪,怎麼只有一個屍體呢?」泉伯像全然聽不見他的話,喃喃自語。「我知道舊屋裡還有一個人,她送飯去的那個人,我不明白。」
「泉伯——」璞玉和佳兒、阿尊面面相覷,放火的竟是泉伯。
「我不明白,」泉伯邊說邊往外走。「怎麼只有一個屍體?他想害人,我知道,但是她害不到人,我放了火。」
他說得語無倫次,慢慢的,蹣跚的走下樓,屋中竟沒有一人攔阻他。
泉伯離去了好久都沒人說話,沉默得異常,如真似幻的感覺籠罩著大家。
「你們信不信?那不會是真的,老人家老糊塗,胡亂編故事,那不會是真的,」司烈忽然大叫,顯得狂亂。「不可能。」
大家都同情的望著他,畢竟他是當事人。璞玉更輕輕握住他手。
「冷靜一點。」她說。
「你們都認為是她害我,沒有道理。她害我也得有個理由,是不是?是不是?」
「司烈——我剛從台灣回來,我又見到伯母,她——跟我說了一些話。」璞玉說。
「啊——」他呆怔一下。「她說甚麼?」
「當年——她說當年和董愷令有過節,是董愷令使她變成目前這樣子。」
「目前甚麼樣子?你說。」司烈迫視她。
「你不知道伯母——」璞玉深深吸一口氣,臉有難色。「伯母已不像以前?」
「你想說甚麼儘管說,不要轉彎抹角。」司烈脹紅了臉。
「她——容貌已毀。」璞玉低聲說。
「甚麼?」司烈整個人驚跳起來。「你胡說,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就是上次她不肯見你,只肯讓我上前一見的原因。」璞玉歎息。
「為——為什麼?到底怎麼回事?」司烈的聲音顫抖起來。「你快說!」
「是董愷令。」
「不不,你們把甚麼都怪到她頭上,她怎可能是那種人呢?她典雅斯文,雍容古秀,她善良,怎可能是那種人?」他叫。
「伯母——是這樣告訴我,她叫我回來立刻找董愷令,必能知道你下落,」璞玉再吸一口氣。「果然在她的舊居見到你。」
「不——不——」司烈臉上的肌肉抽搐。「說甚麼我都不信——我的夢呢?怎麼解釋?」他努力掙扎著。所有的事實已擺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但他不願相信,董愷令美好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他深苦的掙扎著。
「那——是另一件事。」佳兒忽然說。
「若要追究,根本是一件事,我夢中的景物在愷令的舊居,而夢中那女人是——她,」司烈不受控制的喘息。「根本是同一件事。」
「我們不能解釋你為甚麼會有那些夢,」阿尊十分理智。
「世界上我們不知道,不懂的事太多太多。」
「甚麼不能解釋,我前世和她必有關係,」司烈不顧一切的說:「我從來不相信前世今生,不相信靈魂,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怎麼解釋?必有原因,是不是?」
「我有一個想法,」佳兒冷靜的說:「所有事故的中心是司烈和董愷令,然後事情才圍繞著他們發生。」
「我有連續不斷的夢,愷令有甚麼?」司烈很不以為然。
「她——董愷令貫穿著兩代。」佳兒一邊思索一邊說:「她和司烈母親的恩怨,她和冷教授亡妻阿愛的恩怨,甚至她和亡夫的恩怨,我相信都有關係。」
「那些人都已過世。」司烈說。
「你母親仍在。」阿尊提醒。
「但是——我和他們有甚麼關係?」司烈問。佳兒眼中掠過一抹奇異的神色。
「我和冷教授的亡妻阿愛容貌相似,連臉上的胎記也一樣,」她說得石破天驚。「司烈——你不是極像董愷令亡夫?」
一剎那間所有人都呆住了,這樣的說法太不可思議,然又是事實。世界上的確有許多事是人類無法瞭解的。
「你——想說明甚麼?」司烈的聲音乾澀顫抖,連自己都覺陌生。
「我不知道。」佳兒眉心深蹙。「這其中——必有道理。」
「你想說——世界上的確有輪迴轉世?」阿尊的神情也古怪得很。
佳兒沒出聲,彷彿默認。
「不不不,這太玄了,我不可以接受,」司烈大聲叫。「阿愛死於意外,愷令亡夫死於病,我不相信輪迴轉世,不可能。」
「阿愛意外死亡,董愷令亡夫被毒身亡,都不是死於正常。」佳兒說。
「那又怎樣?」司烈盯著她。
「我不肯定。但——也有可能。最主要的是外貌相似。」佳兒說。
「不——」司烈幾乎在呻吟。「不可能——」
「不要否認我們不明白的事,」璞玉輕輕說:「佳兒只想幫你解開心中疑團。」
「這麼說——我是董愷令的亡夫?佳兒是阿愛?死後轉世我還帶著一些前世的記憶?化作夢境長久糾纏我?」司烈誇張的笑。
佳兒、阿尊、璞玉都望著他不發一言。
「你們的模樣都像已經肯定了,但有甚麼證據?說啊!有甚麼證據?」他叫。
佳兒看阿尊一眼,說:
「董愷令必然一早知道,否則她明知司烈是他母親的兒子,明明早有恩怨,為甚麼不拆穿?她有陰謀,她包藏禍心。」
「證據,一切要講證據。」
「泉伯親眼看見董愷令害人還不夠?」阿尊皺著眉。「你為甚麼不肯相信?」
「愷令——不是那樣的人。」司烈倔強。
「伯母說是董愷令使你們家破人亡,」璞玉忍無可忍脹紅了臉。「她說董愷令心如蛇蠍。」
「你——」司烈指著璞玉,卻說不出話。他不敢反駁母親的話。
「她是不是對付每一個與她亡夫有關的女人?」佳兒說:「像伯母、像阿愛,甚至像董靈。」
聽見董靈的名字,司烈震動一下,奇異的感覺由心底升起。董靈死放意外,難道與愷令有關?他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不不,這太可怕,你們別說了,」他極端痛苦。「這太可怕了。」
「會不會司烈像她亡夫,她太代入?她不能忍受司烈與董靈相愛?」阿尊也說。
「不不不,請別再說下去,這太離譜。完全不是這回事,董靈是她介紹的,又是她侄女,還有,她完全不接受我,一點機會也不給。」
「她打電話通知法國的皮爾,董靈同居的那個男人。」佳兒說。
「不——住口,不許再說。」司烈狂叫。
「董愷令必然變態。」璞玉說。「除了這樣解釋,再找不到更好的了。她困住司烈,想用害死她亡夫的方法對付司烈,好在泉伯發現——」
「請——不要再說。」司烈的臉埋在雙手中,嗚嗚的哭泣起來。
屋子一陣難堪的沉默,佳兒忽然跳起來。
「我打個電話,阿尊,請給我號碼,冷教授家。」她說得十分興奮。
電話只響了兩聲就有人接聽。
「冷教授?我是秦佳兒,是是,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令夫人阿愛是哪一年哪一個月幾號出意外的?是,很重要——」
不知道冷教授講了甚麼,佳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眼中卻射出異采。
「謝謝,非常謝謝,對我們幫助極大,謝謝。」佳兒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怎麼樣?」阿尊也變得異樣緊張。
「阿愛出事的日期是一九六四年七月九日午夜,」佳兒深深的吸一口氣,從皮包裡拿出護照。「你們看。」阿尊和璞玉看到護照上寫的是一九六四年七月九日,天!天下有這樣巧合的事?怎麼解釋?
「我生下的時辰是子時,即午夜剛過。」佳兒用好大的力量才能鎮定自己。
司烈也抬起頭,眼中儘是驚疑。
「我去找泉伯。」璞玉飛奔而出。
屋子裡的三個人都不再出聲,各人都在想著一些不可思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