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報紙上見過他的照片,但其真實的面目卻看不清楚,只知道他有個畫家太太。」
「董愷令。」璞玉說。
「是,好像是叫這名字。」冷教授說:「那人死後阿愛精神大受打擊,總覺得自己害死人,整日神思恍惚。有一天夜裡開車回來,就出了意外。」
「怎樣撞的車?」司烈問得奇怪。
「很殘忍,很沒人性。」冷教授在歎息。「撞得阿愛重傷卻不顧而去,阿愛是流血過多而死。她本來可以救活的。」
「啊!」司烈和璞玉一起驚叫。
「一直沒找到肇事者?」阿尊問。他也被這傳奇的故事吸引了。
「若有心逃避,一輩子都找不到。」冷教授恨恨的。「我也想找出此人繩之以法。」
「後來呢?」司烈再問。
「還有什麼後來?人都死了。」
「是真意外嗎?」璞玉突然問。
「什麼——意思?」冷教授嚇一跳。
「不不,我只是突然想到,會不會有人故意撞車的?」璞玉很不好意思。
「我們沒有仇人,也不曾跟人結怨。」
「不要胡思亂想,這是不可能的。」阿尊拍拍璞玉。
司烈望著璞玉一陣,卻沒有說話。
離開了冷家,和阿尊分道揚掀,九一—車廂裡又只剩下司烈和璞玉。
「我說覺得有點怪,事情很怪,很可疑。」璞玉說。
「對不起,我想不應該再去追查。」司烈忽然說:「我看到『保時捷』新出了一款車九六八,很像九一一,但性能好很多,又帥,而且賣價便宜,美國的訂價才四萬六千美元。」
璞玉皺眉,怎麼講起風馬牛完全不相干的事呢?司烈在想什麼?
「我無意換車。」她說。
「我可以回美國買一部,學你,開得瀟瀟灑灑。香港的價錢可能貴一兩倍。」他笑。
「司烈,你心裡到底想講什麼話?」璞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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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司烈忽然失蹤三天。愷令找不到他,璞玉找不到他。白天晚上他的電話始終沒有人接聽,他好像從空氣中消失一樣。他並沒有離開香港,璞玉到他家看過,護照行李他的寶貝攝影器材全在,就是人間蒸發掉了。
「他到底去了哪裡?」愷令問璞玉。
「不知道。」璞玉無可奈何。「我已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
「我找他有急事。」愷令說。
「我能代你辦嗎?」
「還是——等他出現。」她考慮著。「他從來沒這麼神秘失蹤過。」
「三天不出現,要不要——報警。」璞玉說完就笑起來。「這很荒謬。他可到任何去處,他是成年人,我們在疑神疑鬼。」
「三天前——他可有甚麼特異處?」愷令似乎和璞玉想法不同。
「沒有。」璞玉雖是這麼答,卻立刻想到他們去見冷教授的事。「你為甚麼這樣想。」
「這兩天我無法安寧靜修,坐在佛堂總心緒不寧,總是想到他,」愷令說得十分猶豫。「我怕他有甚麼意外。」
「意外,不會吧?不可能的。」璞玉一連串叫。「有什麼意外呢?他已跑遍全世界,什麼場面都見過,香港是小地方,別擔心他。」
「不,我的感應十分奇怪。」
「奇怪?那是什麼?」
「說不出來。」愷令在電話中的聲音與平日很不同。「或者——有什麼事會發生。」
這話令璞玉也不安了。司烈的尋尋訪訪,會不會有事會發生?
「怎麼不說話?」
「啊——我想不會有什麼事,司烈很快會有消息。」這話分明不由衷。
「找到他請立刻通知我。」她很認真的說。
放下電話,璞玉仍呆在那兒半晌,愷令這麼急著找司烈真是因為她有感應?她在佛堂靜修時心緒不寧?這感應和不寧和司烈真的有關連?愷令的靜修是什麼?感應是什麼?
她覺得事情越來越玄了。
她在工作,工作中竟也無法集中精神,她被愷令的話影響了。是不是真會發生什麼意外?有關司烈的?
門鈴在響,她跳起來,雙手是泥的衝出客廳,看見容顏憔悴的司烈站在那兒。
「你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為什麼一點兒消息也沒有?」她怪叫。衝到他面前,忘我的撫著他的面頰。「為什麼臉色那麼難看?」
司烈疲累的坐下,臉上已被她弄得全是泥。他不以為意的搖搖頭。輕輕歎息。
「沒有進展。」
「你在做什麼事?進展?」
他摸模鬍鬚上也沾的泥。
「二十年前舊事。」
「你真的瘋了。放著正經事不幹,追那麼莫名其妙與自己無關的舊事?追來做什麼?三十年前的舊事能改變?」
「別罵人。我餓急了,能不能有一碗搾菜肉絲面?」
璞玉搖頭,無言的替他做出食物,看他吃得狼吞虎嚥,心中又十分不忍。
「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她放柔了聲音,充滿了自己也不知道的柔情。
司烈深深的凝注她半晌,他為璞玉真摯的柔情所影響、所感動。
「我可以說,不知道你信不信。」
「你說什麼我總是信的。」
他深思一陣又搖搖頭。
「很可笑。我總覺得——也許很莫名其妙,也許很荒謬。我隱隱覺得三十年前舊事,可能和我有些關連。」
「啊——」璞玉震驚。「和你那些夢?」
「是。」司烈說。
她不能置信的睜大眼睛,好半晌。
「這兩天你有夢嗎?」
「根本沒入睡何來夢。」
「你在哪裡?」
「圖書館。我翻查三十年前舊資料,借很多報紙外出,三天三夜追尋。唉。」
她怔怔的望著他。她還是不能相信,三十年前舊事與他真有關?
「哦,董愷令找你很急。」她記起來。
「啊。」司烈立刻振作起來。「什麼事呢?」
提起愷令,他連疲乏也忘了,總是這樣。
「找不到你,她擔心。給她個電話。」
他打電話,然後回來。
「怎麼樣?立刻去她那兒?」璞玉問。
「不。她沒事,」他立刻神清氣爽。「她讓我休息,找到我就行了。」
「只是這樣?她什麼都沒說?」她意外。
愷令的感應和心緒不寧呢?
「睡一覺我們——起去她家吃齋,」他心情大好。「我睡你沙發。」
剛才愷令不是說找他很急嗎?璞玉搖搖頭,別管了,又不是她的事。
「你睡我床,我工作。」她說。
對司烈,她真當他是自己手足。
「沙發行了。」他卻很有分寸。
整個房子立刻陷入寂靜,璞玉的工作室是隔音的,即使輕微機器聲也不聞。
在寂靜中,司烈又看到那古老火車站,又走上那條似小鄉鎮的小路。路兩邊依然是熟悉的小商店和疏落的住屋,住屋後面有些田地,他一直向前走,走到路的盡頭,應該看見那古老的大屋,是,大屋呈現眼前,那門,那花園,花園中央的大屋,屋前的那扇門。他該伸手去推門,是,他看自己的手,他推門,門裡面刺目的光芒,亮得他什麼都看不見,又聽見一陣似掌聲的喧嘩——他驚醒,從沙發上坐起,看見窗外幕色四合,他已睡了整個下午。
剛才的夢境——夢境又有進展,是不是?那刺目的光亮和喧嘩聲又是什麼?心中加速的跳動還沒平復,他看見璞玉從工作室出來,莫名的親切感湧上心頭,他走上去忘情的擁抱著她。
璞玉錯愕的在他懷裡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司烈從來沒有如此擁抱過她,這麼熱情,這麼——這麼——她說不出來,反正和以前不同,她——她——她——
他放開她,又捉住她的手,熱切的。
「那個夢又有了進展。」
她心中湧上的那些莫名的喜悅泡泡消散了。她是他的兄弟手足,永遠都是。
「一片刺目的光亮,還有掌聲喧嘩,我就可以看見某一些人。」沒等她開口,他又說。
「你心中其實希望見到哪一些人?」她問。
他呆怔半晌。
「沒有想過。也許你、愷令、佳兒或是阿靈,也許還有些別人,真的沒想過。」
「如果只給你一個選擇,你選誰?」
他很認真的想,想了很久。
「不是一個人,也許——我想要真相。」璞玉笑起來,笑得很特別。
「有的時候不知道真相還快樂些,」她說:「這一輩子你要尋,上一輩子的你也要追尋,甚至夢中的。司烈,你活得太沉重,太苦。」
「也許是。但在這次回港前我並沒有強烈追尋的慾望。是這一次,就是回來認識阿靈的這次。我相信一切有關連。」
「你只憑感覺一切有關連這並不可靠,」璞玉眼中清朗一片。「就算董靈的事——可能是巧合。你不必太執著。」
「若所有的夢在這刻消失,永不再夢,我可以放棄追尋。」司烈認真的。「不斷重覆的夢,這分明有著啟示。」
「你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