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這樣?」佳兒大大意外。
「我旁觀者清。」
佳兒呆怔半晌,突然捉住她手。
「不要無謂的鼓勵我,免我萬劫不復。」
「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感覺。」璞玉自信。「董靈只是一時迷惑。」
佳兒臉上漸漸有了喜色,有了希望,整個人也容光煥發起來。
「昨夜你去了哪裡?」璞玉這時才問。
「我在客廳坐了一夜,也聽了一夜電話鈴聲,」佳兒笑。「四姐起身之前我已換好衣服離開家,我散步一陣才回公司。」
「昨夜很難捱?」
「也不是。心很空,很遺憾,有一種永遠失去他的驚惶、恐懼。我哭了一陣卻又告訴自己這於事無補。別人失戀是否我這樣?」
「我不知道別人怎樣,換成我,相信我也和你一樣。」璞玉說。
時代女性,畢竟和以前不同。
「其實我心很痛,有一剎那我也想過不要活了,又不想鬧笑話。」佳兒坦白。
「條件好女性的悲哀和無奈。」
「我——是否在離開之前不再見他?」佳兒這樣的女強人也矛盾著。
「你自己考慮,無論如何你緊記著,我永遠站在你背後,支持你。」
「有你,我的全部信心都回來了。」
「我真想立刻看到司烈來求你回心轉意的樣子。」璞玉笑。
「他不必求,我會永遠給他機會。」
「唉。這樣的話先輸了一半,別讓他覺得輕易得手,勝券在握啊。」
「我沒有辦法,」佳兒歎息。「我愛他至深。」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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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愛情,沒道理可講的。
下午回家,璞玉把全副精神放在制陶器上,她心無旁鶩,連電話都不聽——她知道,打不通手提電話,司烈必打來家裡。
天全黑盡時,她為自己做了簡單的晚餐。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心灰意懶的感覺。
沒有原因的,是不是?關她什麼事呢?
她甚至沒有開燈,坐在黑暗中只放了唱片,讓音樂充滿寂寞的週遭。
寂寞?是這兩個字吧?她呆怔住了。獨立了那麼多年總是獨來獨往,獨行俠一個,卻從來沒想到這兩個字,現在——她搖搖頭,完全不明白怎麼這兩個字跑出來。
寂寞,完全不屬於她的兩個字。
跳起來迅速連開三個燈,門鈴響起來。
門開處,站著春風滿面狀似滿足快樂的莊司烈先生。
「你該回家。這麼晚來是打擾我。」璞玉決不客氣的說。
「什麼時候開始嫌棄我了?我完全沒有得罪你,是不是?」他大聲呼冤。
「有什麼事?問完請速返家。」她不理他。
「佳兒沒事吧?」他是真關心。沒有愛情的那種關心,像普通好朋友,像兄弟姊妹。
「你想怎樣?一腳把她踢進地獄?」璞玉莫名的反應。「對不起,她並沒有。一切如常,這麼好條件的女強人,不必你費心。」
「什麼話?什麼態度?」司烈氣得呱呱叫。「一夜之間完全變了。」
「誰變了呢?你應得此報。」她沒好氣。
「佳兒沒事我就放心了,」他像在安慰自己。「昨夜真嚇死我。」
「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是不是犯了自戀狂?秦佳兒在香港商界是怎樣的身份地位,你恐怕還沒弄清楚吧?」
「我心中她永遠是十四歲認識她時那麼清純可愛,說什麼身份地位?」
「總有一天你後悔。」
「你不說佳兒我說董靈給你聽,如何?」
「沒興趣。」她冷然。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她,她令我瘋狂。」
「璞玉,我們還是不是兄弟?」他一把抓住她雙臂,認真的問。
「今夜不要煩我,我不想跟你說話。」她揮開他,不耐煩的走回臥室。
司烈真的呆住。發生了什麼事呢?只不過一天工夫,世界好像反轉了。他做錯了什麼嗎?沒有。他陪董靈度過愉快的一天而已。
他知道璞玉的脾氣,說不理他就不理他,只好沒趣的離開。璞玉是小妹妹,是好兄弟,明天必然就沒事了。
他並不擔心璞玉,一點也不。
一連陪了董靈四天,兩個人如膠似漆,從未真正墜入愛河的司烈認為自己真正戀愛了。才送董靈上飛機,他已開始牽掛,開始心情不屬,神不守舍。
他去找璞玉。除了璞玉,他還可以找誰?可惜她不在家。
璞玉不愛外出的,她會去了哪裡?是不是那天氣未消,她避不見面?
他有璞玉家的門匙就好像璞玉有他家的。他逕自開門等她。
中午一點多,有點肚子餓。在冰箱裡找出火腿、生菜芝士自己做了三文治,又為自己煮了咖啡。也許吃後太飽,咖啡沒有發生作用,他恍恍惚惚的又沉入睡鄉。
他又在做夢,一個全然不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夢。
他夢見自己——非常清楚明白的自己。他下了一列火車,走出一個古舊的火車站,面對著一條類似鄉下鎮市的馬路。馬路兩邊有些住家,有些疏落的小店舖,青石鋪成的路向前延伸著。他信步走去,很自然的走向路的尖端,一抬頭,他看見一幢古老大屋。花園在鑲花鐵門裡,兩邊是石牆,花園後面是一幢淺灰色大石屋子,屋子兩層高。他走到鐵門前,鐵門竟然自動打開。他也毫不猶豫的走進去。穿過花園走近大屋,一切彷彿再熟悉也沒有了,就像回家。屋門自動打開,他一大步就邁進去,裡面的情景——
他驀然醒轉,發覺一脖子冷汗。
司烈呆怔的坐一陣,心中不安和震驚一圈圈擴大。一個全然不同的夢,一個陌生又彷彿熟悉的環境,這又是個什麼啟示什麼預言呢?和他夢了十幾年的那個有關嗎?
生命的奧秘原已難測,想不到夢也是那樣神秘。他連手心都是冷汗。
大門在響,璞玉進來並順手開了燈。
「咦?又是你?」她皺眉。「直著眼睛發青光做什麼?想嚇我?」
「不,沒有。」他下意識的隱瞞了他的「新」夢。「我在等你。」
「我宣佈,我家不再是你的避難所,」她對他極不友善。「現在你可以名正言順的去董愷令家,將來的侄女婿嘛。」
「對我友善些,兄弟,」他歎口氣。「我現在心神不寧。」
「你可以追去巴黎?沒有人抓住你不放。」
「我和董靈,並沒有犯滔天大罪,罪不致死,是嗎?」
「在我眼中你已不是以前的司烈。」
「這判決太不公平。」
「我不想看見你,尤其這一陣子,你走吧,去董愷令那兒。」她認真的。
「我只想來你這兒,跟你聊天或見見你都行,不要趕我走。」璞玉是個頑固女性,擇善固執,很原則。
「今夜我很忙,明天一早去東京。」她仍下逐客令,卻婉轉了些。
「東京?為什麼?我陪你去。」
「心領了。我辦自己的事,從來不需要任何人陪。」她的脾氣怪得很彆扭。
「璞玉——」
「真心話。如果你希望將來還是朋友,你立刻消失,半月一月後才出現。」
他凝望她一陣,知道她是認真的。
「告訴我佳兒的事。」退而求其次。
「她已離開香港。」
「不可能,調差的事她還在考慮——」
「請吧。」她替他打開大門。「相不相信在你,你可自求真相。」
司烈站在璞玉的大門外,看見那緊閉的門扉,無言的歎息。今夜他和璞玉走向兩個不能妥協的死角,看來再已轉不出來。
司烈搖頭,逕自離開。
他想到璞玉說佳兒離開,為證實真相,他直奔赤柱。
在樓下他已見到佳兒屋裡的燈光,佳兒果然在家,滿懷希望的按鈴進門。
「司烈少爺?」老工人四姐詫異的說:「你還來做什麼?」
「我不能來?佳兒在房裡?」
「小姐已飛紐約,昨天夜裡。」四姐說:「我清理好東西之後也會回去,這房子退租了。」
「她——真的已走?」司烈有點失落。「為什麼不通知我?」
「我不知道。小姐曾經哭過,我以為——」四姐偷看他。
「我以為你們吵架,除了你,小姐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流眼淚。」
「沒有吵架,」司烈突然煩躁起來。「我根本不知道她走。」
「我不知道。你可以打電話紐約找她。」。
「我會。」司烈吸一口氣。今天什麼也不順利。「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小姐已安排好貨運公司,我只是看著他們包裝,不需要幫忙。」
「有人送你回紐約嗎?」
「我自己會上飛機,小姐會在那兒接我。」
「那——我回去了,替我問候佳兒。」
走了幾步,四姐的聲音叫住她。
「是你惹哭小姐的,是嗎?」
全世界都在怪他似的,他愛自己想愛的人,有什麼錯?
心情惡劣,回到家裡猛灌啤酒。
電話鈴響。
「司烈司烈,是你嗎?」董靈的聲音。「司烈,我好想你,好想立刻轉回香港,我捨不得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