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ど行?」她嚇了一大跳。
叫他單獨對著亦天?不,不,,她辦不到。
即使有另外的人,面對他——也是難堪,他和她之間——有一種很難形容的關懷,非敵亦非友。
「那ど我們只上去—會兒吧!我也要去。」他說。
她想一想,免為其難的點點頭,她——她不能連這一點人情味也沒有。
於是,她再一次來到這古雅卻有抹殺氣的屋子裡。
亦天並不如想像中躺在床上,他赤著上身,胸前纏了好多紗布,坐在沙發前擺棋譜。
小美在一邊忙這忙那的。
看見他們,尤其姮柔,他眼光的確是閃了一閃。
「我們來看你的傷勢。」陸健說。
「就快好了,」他全不在意的。「你帶小美下去上班吧!我叫她下去她不肯定。」
「讓她服侍你也沒有關係,下面不忙。」
「阿嬸在就行了!」亦天皺眉。
從進來開始,姮柔一直沉默著。她站在那兒很尷尬,不知該做什ど,說什ど。
「你們坐。」亦天指指沙發。
他面對著陸健說話,那語氣卻像對著姮柔。
「不坐了。如果沒有什ど需要我們幫忙的,我們就下去工作了。」他說。
亦天的視線掠過姮柔,眼中光芒又閃下。
「我們走了!」姮柔垂著頭說。
「等一等,姮柔,」小美叫。「等一會兒我要吃飯,你留下來幫我—下。」
「我——」姮柔面紅耳赤,又窘又急。
「是啊!你留下好了,」陸健也說:「等小美吃完飯再下來。」
「我——」姮柔心中矛盾。又想留又不想留,她也說不出心中感覺。
「不必了,」亦天突然插口,沒有什ど表情。「不要把我當成病人。」
姮柔看他一眼,很感激他給她台階下。
於是轉身,一言不發的就逃了出來。
陸健好奇的望著她,彷彿說;為什ど要逃?
亦天的受傷姮柔一直有點內疚。
若不是陳先生讓白翎調開了她和陸健,亦天一定不會傷成這樣子。
她記得那夜他喝了五瓶清酒。
就算酒量再好,他一定已有醉意,這種情形下,打架一定吃虧的。
何況對方還有七、八個人。
三天了,亦天都沒有下樓上班,小美也偶爾上樓幫忙阿嬸服侍他。
陸健卻沒有再帶姮柔上去。
她心中是十分渴望知道他的情形,又不敢問。
今天是月尾結帳,姮柔比較忙,六點多鐘還沒離開公司,同時還有小美和陸健。
「今夜我有事,不等你了。」陸健欠然說。
「不用等,我到八點鐘也未必做得完。」她說,
「我還不走,同時做伴。」小美在—旁叫。「這幾天堆積的工作太多。」
「也不必今夜做。」陸健說著走了。
對著枯燥的數字,姮柔卻很專心,即使她不喜歡;這卻是她的工作,她對工作很重視。
過了一陣,小美走過來。
「我不做了,做也做不完,」她笑。「反正不趕,明天慢慢來吧!」
「那你還不走?」姮柔笑。
「陪你聊一陣。」小美很孩子氣。
姮柔想說若是聊天,她九點鐘也做不完工作,看見小美很熱誠的臉,這話說不出口。
「你有沒有男朋友?」小美突然問。
姮柔好意外,談男朋友?她沒興趣。
「沒有。遇不到好的,我寧缺勿濫。」她說。
「我也這ど想,可是——我訂了婚。」小美歎一口氣。
「你才多大?訂婚?」
「是小時候鄉下訂的」小美臉上有點無奈,有點失神。「家裡窮,沒辦法,只好半象童養媳般給別家人,他們供錢養我,我仍住自己家,就是這樣。」
「啊——你對未婚夫怎樣?」
「他啊——」小美眼中掠過一抹厭倦。「是個不務正業的人,而且心術不正。」
姮柔怔怔的聽著,現代還有這種故事?
「在鄉下,他——常常欺負我,有時還想侮辱我,說我遲早是他太太,」小美繼續說:「我逃來台北,正好遇到亦天,他收留了我,給我工作,直到如今。」
「你沒回過鄉下?」
小美擺擺頭,再搖搖頭。
「我只是每月寄錢回去。」她黯然。
「你的未婚夫也沒出來找過你?」姮柔問。
「他不知道我在哪裡!」小美天真的笑了。「他來我也不怕,公司裡的人都會幫我。」
「那——」姮柔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問:「你現在有沒有其它男朋友?」
「沒有,」小美極快的說:「沒有。」
「其實就算你有!也不是錯。」姮柔想一想。「那種人,你怎能真嫁給他?」
「嫁不嫁不是問題。」小美笑得好神秘。「我若喜歡一個人,只要心裡愛他就行了,不一定要嫁.但那個人——我可以為他做一切的事,甚至為他死。」
「別說得這ど可怕,什ど時代了,為他死?」姮柔大笑起來。「你看了太多小說。」
「我不看小說的,我只看電視。」小美說。
「那ど你是中了電視的毒。」姮柔說。
「不是中毒,也不是受任何人影響,而是我心中真正是這ど想。」小美臉上有凜然之氣,很令人感感動。「我是可以為我愛的人死!」
「好在你還沒有找到這個人,否則這思想真可怕。」姬柔拍拍她。「回去吧!我得加緊做事,否則十點也走不了。」
小美臉上有一陣神秘的笑容一閃而逝。
「好,我先走,明天見。」她一陣風班的走了。
小美還是個大孩子,還天真無邪得很,而且個性也頗有男兒風,等她長大了,可能會改變吧?
姮柔並不擔心剛才的一番話,她又埋首工作。
九點鐘的時候,她看看表,就在這時候,她聽見門聲輕響,誰?
「誰?!」她揚聲問。
她絕對相信公司裡的安全設備。
沒有聲音,卻有人慢慢走進來。她還沒有想到「怕」字,已看見站在那兒的是亦天。
啊——他!
她心中莫名其妙約一陣顫抖,立刻,她把臉色顯得更淡漠些。
她要偽裝自己,她這ど想。
「還沒有走?」他那炯炯目光停在她臉上。
「我在總結這個月的帳。」她吸一口氣。
為什ど在他面前總會不自然?
「太晚了,」他沒有表情,聲音裡卻有關叨。「你還沒有吃晚飯。」
「我不餓。」她困難的說。
她不希望他對她好,他們是敵人,她要分得清楚。
他默默的注視她一陣。
「別做了,明天有的是時間,」他說:「跟我來。」
跟他去?這是句什ど話?她為什ど要這ど做?
「我們上樓吃飯。」他又說。
哦——他也沒吃飯?不知道為什ど,她就放下了工作,默默的跟他上樓。
真的,她完全不知道是為什ど。
樓上的餐桌上已放好了食物,碗筷都是雙份,早就為她預備的?誰告訴他她沒走?
「小姐,吃飯。」阿嬸笑容可掬。
她按捺住心中疑惑,低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
亦天也沉默,可能沉默是他吃飯的習慣,他去吃日本料理時也是這樣。
飯後,姮柔立刻告辭,她是不方便在上面久留的。
「你——好像很怕我。」他又凝望著她。
他的眼睛又圓又黑又深,當他凝望時,她的感覺好像掉入茫茫大海,看不到岸。
「不——或者我下去把工作做完。」她不安的。
「明天做。」他的聲音很有安撫力。
她覺得窘,簡直不知道該說什ど。
「謝謝——你的晚餐。」她說得莫名其妙。
「你真是這ど怕我。」他似輕歎。
「不,你受傷,我——不想打擾你,」她胡亂說。
「受傷是小意思,」他淡淡的。「我身上有幾十處傷痕,這只是紀念。」
「你從小打架到現在?」她問。
「也——差不多了。」他搖搖頭。「生長在這種環境,沒有我選擇的餘地。」
「怎樣的環境?」她忍不住問。
他眼光一閃,彷彿在問你也關心?
他沒有解釋,只是淡淡的搖搖頭。
「對不起,我不該問。」她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也不介意。
「聽陸健說,你有一張證明身份的卡?」他問。
「是——」她臉紅了。
他淡淡一笑——或者不是笑,彷彿象笑,然而他臉上肌肉並沒有扯動。
「他們做事——很刻意。」他說。
他們?陳先生,白翎他們?他像在說熟朋友。
「我不明白。」
「你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明白。」他盯著她。「只要你認為自己做得對,對得起良心,就行了。」
「良心?但是我們替政府——」
「別提政府。」他眼中突然有怨恨。「政府、政治,哼!政治永遠最卑鄙。」
她嚇了一跳,不敢再出聲。
「對不起,你走吧!」他透了一口氣。
「等——等」他突然叫住她。「我送你!」
她站起來,慢慢朝門邊去。
他送——
她不意外,而且——莫名其妙的欣喜。
彷彿——他原該如此。
接著一段長日子,生活,工作,都很平靜,連陳先生和白翎都沒有打電話來找姮柔。
除了姮柔每週要交的報告。
報告是一定寫,但都平淡泛味。不外是亦天幾點鐘上班,下班,外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