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提出一些法律問題,都很淺顯、很平常,嘉芙很順利地一一解答.
「真是感激.浪費了你的時間,」他看看表.「謝謝你,我得回去工作了.」
「你──是做會計的?」她冒出一句令自己都意外,吃驚的話.
「差不多.」他不認真地答.「小職員.」
他離開.
快下班時,家鎮再召嘉芙過去.
「治邦說你很幫忙,很感謝你.」他笑,放鬆地靠在也的「大班椅」上.
「只是普通小事,」她微笑.「莫律師,甚麼時候有機會讓我跟你上庭?」
「你喜歡上庭?」
「可以活學活用很多東西,而且,」她俏皮地笑.「你雄辯滔滔的樣子很有型.」
「很有型?」他也被惹笑了.「不用討好我,明年畢業我一定給你工作.」
「我不是討好.」她臉紅了,眼中那抹任誰也看得出的「倔」也淡了.
「寧兒明天要去大嶼山拜佛,但我沒空,你能替我陪她嗎?」他說.
「我?!」她十分意外.寧兒是他的太太王寧兒.
「哦──寧兒有了BB,已三個多月,反應不很好,經常嘔吐,身體不大好,」他立刻解釋.「律師樓都是職員,我不放心交給他們,你──將來會是我夥伴,是朋友,希望你能幫忙.」
「好.」她想也不想便立刻答應.雖不是她分內事,但人家麼看得起她,又夥伴又朋友,她──她萬死不辭.「明天我陪莫太去.」
「謝謝,太好太好了.」家鎮搓著手.
# # #
莫太王寧兒由司機送到碼頭時已遲了半小時,預備乘的那班船已開走.王寧兒身材苗條,看不出有孕的跡象,但臉色很差.
「下班船甚麼時候開?還要等多久?」王寧兒皺著眉極之不耐煩.
嘉芙呆怔一下,她自己遲到難道還想怪別人?看在她是孕婦又有「害喜」的情況,嘉芙保持沉默.
「有沒有地方讓我坐坐?」王寧兒扶著頭.「我不能站,一站就昏,就要嘔.」
嘉夫連忙替她找到一個石階邊緣.她一臉孔不願意的樣子,結果還是坐下,並在手袋裡找出話梅塞進口裡.
「還要等半小時才有船,」看她難受的樣子,嘉芙心軟了.「你休息一會.」
「別走開,陪我.」王寧兒說.一副命令的語氣.
嘉芙沒走開,卻忍不住想,莫家鎮怎麼娶了這樣一位太太?這麼難服侍,難怪他見嘉芙答應相陪後千謝萬謝.
坐下後,王寧兒就一秒鐘也不放鬆地偷偷打量嘉芙,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你在律師樓做甚麼的?」她不客氣地問.
「我只是part time,幫莫律師整埋檔案,查法律條文.」嘉芙說.
寧兒輕輕吐一口氣,很看不起似的.
「為甚麼不做全職?」寧兒又問.「現在許多年輕女人都懶,不想付出太多勞力工作,賺夠生活費就行了,餘下的時間就去玩.」
嘉芙忍王住皺起眉頭,這是甚麼話?
「我仍在大學讀法律,今年四年級,明年畢業就可正式工作.」她努力保持著好語氣.
「哦──」寧兒頗為意外,臉色也好看些.「還預備到英國深造嗎?」
「不了.去英國沒用,香港已回歸.莫律師已答應聘請我,以後可以跟他實習,這樣比去深造更好.」
「家鎮已答應聘請你?」
「是.莫律師答應給我一個職位,」嘉芙愉快地說.「能跟出名的大律師學習是我的福氣.」
寧兒眼睛上下不停地打量嘉芙,好像要把她看穿,透視似的.
「你怎麼進律師樓的?」她問.
「去年暑假我已申請打暑期工,今年莫律師想請個做part time 的人,便叫秘書打電話通知我,反正時間能配合,我就開始上班.」
「原本已認識家鎮?」寧兒再問.
「當然不是.是我認識莫律師,他卻不認識我那種人,」嘉芙笑了.她已經看出寧兒在盤問她之餘也在防範她──也許不止她,她要防所有能接近她出色老公的女人.「我只是個學生.」
寧兒再看她一陣,終於展露笑容.
她不是不漂亮,卻也不是漂亮.如果她不是常皺眉,如果她表情好些,多些笑容,她會更令人樂意親近些.她身上臉上還有一種氣焰──是不是氣焰呢?是,該說氣焰,那種出身豪門,從小驕縱慣了,不可一世的氣焰.這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嘉芙最初就有這感覺.
「船來了,我們進閘吧!」嘉芙扶起她.
被人服侍在寧兒心中是理所當然,是應該的,這天去拜神她把嘉芙折騰得半死.像個小丫頭似的被呼來喚去,嘉芙盡了最大的努力忍住自己的不快,她決定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晚上回到家,立即倒在床上,她已累得爬不起床.
「做了一天苦工嗎?擔泥?」嘉麒坐在她床邊,好奇地望著她.
「嗯──別煩我.」她連話都沒力氣講.「讓我休息,求你.」
「晚飯也不吃?有西洋菜湯哦.」
「唔──」她已昏沉睡去.
第二天趕回學校時她還覺得疲倦未消,下午連律師樓都不想回.
但最後還是回去了,因為她接到家鎮的電話.
「快回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他說.
「電話裡不能說?」
「回來再說,我現在要見客.」
於是她就回去工作.可惜家鎮客人不斷,直到下班前才有機會見她.
「打電話告訴伯母,今晚我請你吃晚飯.」他說.
「飯後我會送你回家.」他再說.
「為甚麼?」嘉芙問.
「你做了一件大大有功之事,」他笑得開懷.「你用甚麼方法令寧兒心情愉快?她對你讚不絕口.」
老天!她不希罕這種「讚不絕口」,只盼從此不再見她.
「今夜──她請客?」嘉芙簡直戰戰兢兢.
「我請.」他好像很瞭解地笑.「除了我和你,還叫了治邦做陪客.」
治邦?樓下那個會計師樓的會計?
「莫太知道你請我吃晚?」
「今夜她回娘家,我放假.」家鎮輕鬆地說.
「下班後你可以先逛逛街,然後六點半在『海都』見.『海都』,別記錯.」
「『海都』在哪兒?」她真的不知道.
「在灣仔新鴻基大廈,」他愕然地望著她一陣.「對不起,我錯,你還是個小女孩.」
嘉芙真的去了逛街,給志男買了件很好很實用的毛衣外套,跟著坐地鐵赴約.
莫家鎮一定嫌她大鄉里,連餐廳都不懂.
她找到「海都」,家鎮還沒到,只有治邦在那兒,用視線迎著她.
「沒跟家鎮一起來?」治邦友善地問.
「不.」她的回答很短,與不熟的人她總是如此.
「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心?」他很體貼.
「不不不,不,」她連聲拒絕.「不用.」
「從見到你到現在,你已經說了六個不『不』字,太會拒絕人的女孩.」他打趣.
她驀然臉紅,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好在家鎮來得快,解了她的圍.她發現,她與治邦兩個大概八字相沖,他常常令她難堪,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們吃了很豐富的晚餐,菜式新穎又特別,味道極美,她在猜,是不是價錢也會「美麗」得嚇人一跳呢?
她看見家鎮若無其事地簽單,看見治邦若無其事地吃著,她也不能顯得太小家子氣──雖然她知自己只不過個小家碧玉.
嘉芙也跟著一樣若無其事,大方自然.
「寧兒很喜歡你,真的,」分手時家鎮說:「她很少贊人.」
很少贊人或從不讚人?嘉芙會心微笑.
家鎮的車先來,他先離開.
「剛才你笑甚?」治邦竟然看見她的「會心微笑」,真是觀察入微.
「沒笑甚麼.」她搖搖頭.
「寧兒的性格的確令人難以接受,」治邦瞭解.「其實她心地不錯.」
「波士夫人,不敢置評.」
他的車來了,他打開車門.
「不論你住哪裡,我都可以送你回去.」他做一個請上車的姿勢.「單身女子夜晚不宜坐的士,這是警方的忠告.」
她頗喜歡他這麼說,至少不說「順路送你一程」之類,他誠實.
上車,報了地址,她安靜地坐在那兒.
「嘉芙,你姓甚麼?」他問.
「張.」
「家鎮說你還在讀大學,但很幫得了他忙,很能幹.」
「不一定能幹,只是努力.」她淡淡地說.「如今不努力,只怕以後後悔.」
「社會目前已有太多努力的女子,我不擔心男人將來沒地位,但是擔心將來沒有賢良淑德的妻子.」他半開玩笑地說.
「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家庭事業兼顧?可以,但難.」他開車的姿勢很帥.「很多女強人站出來對人笑,說家庭美滿,夫賢子孝,其實背後大灘眼淚,強要面子而已.」
「為甚麼告訴我這些?」她反問.
「沒有.我只是說──哎,sorry,也許說錯了題目,但話卻真心.」他誠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