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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嚴沁

  「他在香港上班,來來去去,晚上十點也回不到石澳。」他有點嘲諷的。「我們又沒有把你當成女孩子,一定要有什麼節目來接你。」

  「說得好,走吧!」她背起大帆布袋,「不過我先聲明,我肚子很餓。」

  「車子上有餅乾,你可以吃!」他把草塞到她手裡,「送給你。」

  「送給我?這是什麼草?」她笑,顧手插在桌上的汽水瓶裡,「那裡來的?」

  「路邊折的。」他大步領先往外走。

  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很快的跟上去。

  他是沒把她當女孩子看待,她感覺得出來,不過這種感覺是很好、很舒服的,大家都很自然、很平等、

  她喜歡這種交往。

  「莊,你不是很少在香港?」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高,她也高,「怎麼最近我老見著你?不必去談生意?」

  他看她一眼。

  「相不相信我是因為你把我吸引住了?」他笑。

  「我是強力膠?」她不介意的翻翻白眼。「我這樣的人,大概只能吸引有同性戀傾向的女孩子。」

  「曾經有過嗎?」他打趣。

  「你別嚇我,我是正常的!」她用力打他一拳,「我對女人沒興趣,我會愛男人。」

  他但笑不語。

  「別做出這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她皺眉,「信不信我明天穿裙子給你看。」

  「給江浪看,不是我!」他說。

  「江浪?」她大笑起來,「他的視線,他的眼光還留在昨天的夢裡,他看不見我。」

  「看不見你,又叫我來接你?」他說。

  「那是我的車被撞壞了,」她聳聳肩,「一個小阿飛開輛日本跑車硬逼上來。」

  「做什麼?」他不明白。

  「看見我開保時捷,他極不服氣吧!」她不介意的,「可是我那有心情和精神跟他玩?他來不及煞車硬擦過我的車子,整個車門又凸又凹的,真是心痛。」

  「要他賠償。」他上車,也不替她開車門。

  她自己逕自坐上來。

  「誰說不是?我火大起來,追了半個九龍,闖了四次紅燈,引來兩個交通警察,終於把那小子捉到。」她面有得色。

  「捉到後怎樣?」他似乎很感興趣。

  「在交通警察沒趕到之前打了他兩巴掌。」她傲然的說:「那混小子還想還手!哼!門兒都沒有。」

  「哦,還會說國語?門兒都沒有。」他學她的口吻。「那小子真跟你打架怎麼辦?」

  「怎麼辦?打囉!」她想也不想的說:「保護自己是本能的啊!」

  「難道你忘了自已是女性?打得過嗎?」他笑。

  「哦!倒真忘了這一點,」她笑得好坦白,「打不過也得打,我是不計較後果的。」

  「你這種人就專吃眼前虧的。」他搖頭。

  「錯了,我又沒被打到,」她笑,「我算準了交通警察立刻會到的,你以為我捱打了?我是白癡!」

  「那小子捱了打,肯善罷干休?」他還是問。

  「由得他不肯?」她哼了一聲,「交通警察都想教訓他呢!在市區飛車!」

  他搖搖頭,突然轉開話題。

  「明天我去紐約。」他說。

  「才說不見你走的。」她笑了,「全世界談生意的人都往紐約跑,紐約地上有黃金?」

  「不是談生意,是去逛逛!」他說。

  「瘋了!逛紐約?」她笑起來,「你真是瘋了!」

  「不喜歡紐約?」他問。

  「與我的格調不合,我較剛強,紐約比較有風情。」她哈哈笑,「雖然是很不合適的比喻,但——也差不多了,我是不喜歡紐約,尤其它的骯髒和亂。」

  「髒和亂是它的特色。」莊巖說。

  「算了,是個爛蘋果!」她笑,紐約的標幟是以蘋果代表,所以她說爛蘋果。

  「很好,也很恰當的比喻。」他說:「但是過熟和微爛的蘋果反而有人特別的欣賞呢!」

  「只有你這種怪人。」她白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然後又轉了話題。

  「每天下班之後你怎麼打發時間?」他問。

  「運動呀,有時跟同事去喝酒,有時回家看書。」她說,「我的生活蠻單調的。」

  「不像你!」他說。

  「我是好動,但靜的時候也很多。」她認真的說,「除了看書,我還要用很多時間來靜思。」

  「思想什麼?」他問。

  「很多。」她說:「當然,前途是我想得最多的事,因為我要計劃。」

  「可是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結論?」他看她。

  「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以為這麼容易有結論?」她很不以為然。

  「女性——想那麼多前途的事是多餘的。就算征服了世界,最後還是要回到家庭裡!」他說。

  「不,不一定。」她很敏感,對這方面。「我不一定回到家庭裡,我是認真的。」

  「是嗎?」他再看她一眼。

  「不用這樣看我,我們可以打賭。」她說。

  「好,賭什麼?」他很感興趣,「怎麼個賭法?」

  她想一想,搖頭。

  「算了,這是我自己的事,與別人有什麼關係?」她笑,「就像你結不結婚與我又有什麼關係一樣。」

  「倒是想得很開,難得。」他點點頭笑。

  「不需要稱讚我,我重視的只是自己到底是什麼?該如何做?」她說。

  「很有原則呢!」他說。

  「莊,你對我始終有成見,對嗎?」她說:「對我,或是對所有的女性。」

  他想一想,搖搖頭。

  「大概是對所有的女性,而你例外,你比較不同,可是——算了,你就讓我冤枉你一次吧,看在我剛才送你那一根草的份上。」他說。

  「看在那根草的份上?」她自語,「我並不介意別人冤枉我,除非冤枉我的人是我在意的。」

  「我——」他拖長了聲音。

  「我已經當你是朋友,所以你最好別冤枉。」她笑,「否則,恐怕朋友也做不成。」

  「有道理,」他聳聳肩,「我總不能連江浪也得罪,是不是?我總得有個朋友。」

  「關江浪什麼事?」她皺眉。

  「江浪不是你朋友嗎?」他很理直氣壯的說。「而且你們在那樣特殊的情形下認識。」

  「一點也不特殊。我覺得你的出現才特別!」她說:「突然之間就冒了出來似的!」

  「何!我總得回家,是不是?」他無可奈何的,「那麼巧的你們又正在我家,又正在講我。」

  她望著淺水灣的彎路。

  「你有過女朋友嗎?莊!」她問。

  「沒有。」他想也不想的說。

  「不想要?不要?或是眼光太高?」她問。

  「我說過,有點歧視。」他坦率的,「我喜歡簡單,而女人往往把簡單變成複雜。」

  「就因為這一點點原因?」她笑。

  「當然也忙,我沒有時間去精挑細選。」他也笑。

  「挑選什麼?交女朋友哦,你又不是選皇后!」她打趣。

  「沒有皇后,」他說,「我是個獨身主義者。」

  「哦——」她意外得很。

  「我從來沒有開玩笑!」他說,「你誤會過什麼嗎?」

  「沒有。」她開始仔細打量他,他是獨身主義者。「以你的條件,背景,我以為不該如此。」

  「不是條件,背景,是個性。」他說,「我無法和任何女性好好地相處,包括母親,姐妹。」

  「是——嗎?」她睜大眼睛。

  「是的。所以我永遠不跟她們同住。」他說。

  「她們住在那裡?」她問。

  「瑞士,」他聳聳肩,「我的父母,姐妹們都在那兒,只有我浪跡天涯。」

  「香港是天涯?」她笑了。

  「他們眼中的天涯!他們希望我在他們身邊,可是,我做不到。」

  「但是——從開始到現在,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她懷疑的問。

  「我們?我和你?」他還是笑,「誰當過你是女孩子呢?正如你所說,你很剛強。」

  「你是同性戀?」她盯著他問。

  「你不會以為江浪是我的『伴侶』吧?」他大笑,「這是侮辱,你不覺得嗎?我和你一樣正常。」

  她再看他一陣,終於放棄。

  「我不再研究你,再研究也是不會懂的。」她聳聳肩搖頭,「人的腦子和心是最複雜難懂的。」

  「我也不研究你,讓我們和平共處!」他笑。

  「一言為定!」她伸手和他握一握。

  汽車轉進石澳,就快到他家了。

  「江浪不是就此在香港落地生根吧?」她問。

  「除非他再遇到一塊強力膠啦!」他說。

  「強力膠?」她一時腦子轉不過來。

  「一個像她的女人!」他說。

  「她?到底是誰?」她忍不住叫。

  汽車停下,他指指車外,她看見江浪倚在石柱上。

  「問他。」莊巖說。

   ※     ※  ※

  江浪沒有講「她」是誰,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永遠不會講。

  好在征世的好奇也只是一霎那,過去了也就不再追問,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這天晚上征世、江浪、莊巖喝酒聊天,直到半夜,征世不加道什麼時候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她只彷彿記得莊巖和江浪還坐在那兒——

  醒的時候她依然在沙發上,冷氣很強,身上卻多了一塊薄毛毯。江浪不在,莊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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