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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嚴沁

  「可惜這種多采多姿不屬於我。」莊巖搖頭。

  「並非它們不屬於你,而是你摳絕它們!」江浪說:「就好像我一樣。」

  「哦——是這樣嗎?」莊巖意外。

  「是,我們倆都犯了同樣的毛病,征世比我們能適應,所以她快樂。」江浪說。

  「她——個性與我們不同。」莊巖說。

  「這與個性無關,」江浪苦笑。「我發覺現在我對全世界都有抗拒感。」

  「但是我沒有。」莊巖說。

  「你把自己孤立起來。」江浪再說:「想想看,如果我不來香港,不住在你這兒,你是不是除了旅行,做生意外,每天都把自己留在家裡,誰也不見,誰也不來往?」

  莊巖沉默的想了一陣。

  「我在香港是沒有什麼好朋友!」他說。

  「朋友不會自己找上門來,要你去認識,去結交!」江浪說:「你太閉關自守。」

  「我——和許多人合不來。」莊巖說。

  「這是你的想法,你並沒有真的試過與人相處。」江浪不同意的說。

  「你跟何不是我的朋友嗎?」莊巖說。

  「只有我們倆——你的生活圈子太小、太狹窄,」江浪不伺意。「征世不來,我們連人都不見。」

  「太多人的場合,太熱鬧的地方,我怕迷失了自己,」他雙手無意識的揮一揮。「我會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那——很難受!」

  「你太自我了,」江浪說:「你說是在找機會證實自己。肯定自己,你的野心,你做大生意都是因為這樣,其實——我認為並沒有這必要!」

  莊巖皺皺眉頭,聽著,沉思著,考慮著。

  「我認為你已經是個成功的人物,」江浪又說:「我相信征世也是這麼想!」

  「我相信你說的,不必再提何了。」莊巖笑。「我是這個樣子,我知道。」

  「明知故犯,怎麼不設法改變自己?」江浪問。

  「本性難移。」莊巖笑,「我試過,勉強自己去接近一些人,試圖瞭解他們,但沒成功,滋味也不好受,於是我放棄了,做人如此,實在划不來,於是只好再孤獨走天涯!」

  「孤獨走天涯,誰不是呢?」江浪笑起來。「你,我們都是如此!」

  「所以我們是臭味相投,合得來!」莊巖笑說。

  江浪凝視他一陣,問得突然!

  「我有個問題問你,你和征世相處時,到底當她是男的還是女的?或——沒有感覺?」他說。

  「這——剛開始時我沒有感覺,只覺得她是朋友,後來——最近,我覺得迷惑。」他說實話,看得出來,他說的是實話。

  「迷惑?是什麼意思?」江浪好意外!

  「我不知道,」莊巖聳聳肩,笑了。「真的很迷惑。尤其面對她時,我不知道為了什麼!」

  江浪想一想,眼中光芒慢慢凝聚,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     ※  ※

  征世從中午開始一直工作到七點半,她報完新聞為止,在辦公桌前伸伸懶腰,收拾好東西,看一眼桌上已完成的工作,她長長的透一口氣,該是下班的時候了。

  今天沒有任何人,她打算步行回公司斜對面的家,輕鬆的為自己弄一頓晚餐,然後,把昨天沒看完的那本英文小說結束。

  今晚會有一段輕鬆的時間,她告訴自己。

  她對幾個仍在工作的男同事打過招呼,背起她的帆布袋,逕自離開。

  長長的走廊上沒有什麼人,同事大都已經走了,只有他們新聞部的時間比較遲一點,當然,樓下攝影棚裡還有正在做節目的演員,但這與她無關。

  櫃檯的小姐跟她打招呼,她微笑著正預備邁出大門,突然覺得有人在望著她。

  她回過頭,看見沉默不語,坐在那兒的江浪。

  「你——江浪?」她奔過去。

  他似乎在這兒已坐了很久、很久了。

  江浪牽扯一下嘴角,很淡又很勉強的笑一笑。

  「來了很久,是不是?怎麼不打電話進去找我?」她問,「你在這兒做什麼?」

  「等你!」他沒精打采的,「你總要出來的。」

  「萬一我不出來呢?」她笑,「你這樣豈不太傻?」

  「你不是已經出來了?」他站起來。

  「還沒說你找我做什麼?」她問。

  兩個人相伴往外走,有人在看他們,江浪是香煙廣告的男主角,在香港的人都知道。

  「沒事。」他搖搖頭。

  「你可以打個電話叫我去石澳。」她笑。

  「我來也一樣。」他又搖頭,「莊巖去中東了。」

  「這人有做生意狂,觸角無所不伸,中東的油錢他也不放過!」征世笑。

  「他做生意賺錢還是其次,」他說,「他只是想用許多方法證實、肯定自己。

  「怪人怪事。」她不懂。

  走出公司大門,她站住了。

  「去那裡?」她問。

  「你本來打算去那裡?」江浪問。

  「回家!」她聳聳肩微笑,「我沒有打算外出。」

  「我趣你家,方便嗎?」他說。

  「曾經不方便過嗎?」她笑。

  兩人沉默的橫過馬路,到了斜對面她家的大廈。

  「我——辭職了。」江浪忽然說。

  「哦——有原因嗎?」她有點意外。

  「很悶,不想再做下去。」他情緒低落。

  她點點頭,思索一下。「那麼休息一下也好,」停一停,又說:「江浪。自從我認識你之後,你很少真正的開心過,和廣告片裡的你差得太遠了,你要想辦法放開自己。」

  「放開自己?」他搖搖頭,「你用了很特別的字眼。」

  「我用了很正確的字眼,」她說:「江浪,一個大男人,不屈被一段感情困死。」

  他沉默著,直到電梯把他們送到她家門口。

  「困住自己的未必是一段感情。」他說。

  「哦——有這樣的事?」她好意外,他那段四十八小時的感情已不再重要。

  「是,我是被這問題困擾了好久,但到最近我才明白過來,」他說:「就算沒有這段情,我仍然不開朗、不快樂。」

  「為什麼?你找到原因了嗎?」她打開大門。

  「也許——本質上,我就不是個快樂的人!」他說。

  「本質上?」她關上大門,開了燈,「你才用了很特別的字眼呢,世界上沒有人本質是不快樂的。」

  「我,就是我!」他說。

  「江浪,你不要這樣困死自己,越來越鑽牛角尖。」她為他倒一杯酒。

  他歎一口氣,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是鑽牛角尖,我天生如此。」他說。

  「胡說,天生如此,」她不以為然,「你是不是不喜歡香港?你可以回美國。」

  「我不想回去!」他矛盾的搖頭,「我知道,回到美國我會更悶。」

  「那怎麼辦呢?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助你?」她無可奈何的攤開雙手。

  「不用幫我,我是無可救藥的!」他說。

  她盯著他半晌。

  「江浪,我不許你這樣,」她正色說:「你的情緒低落,會影響到你身邊的朋友,這樣不好。」

  「我身邊的朋友?」他笑起來。

  「至少我和莊,是不是?」她攤開雙手,「能不能為我們快樂一點?」

  「你以為我不想讓自己快樂?」他苦笑。

  「江浪,你太寂寞了,你該多結交些朋友。」她笑:「就像你在廣告中一樣,四海之內皆兄弟姊妹也。」

  「我拍錯了廣告,」他笑,「好!不談這些,我幫你一起弄晚餐!」

  「不必,廚房的事是女人做的,」她阻止他,「今晚我們的晚餐很簡單,火腿蛋炒飯。」

  「火腿蛋炒飯?」他笑起來,「令我想起媽媽。」

  「是嗎?伯母常弄火腿蛋炒飯給你吃?」她也笑。

  「從小吃到大,」他說,「還有羅宋湯。」

  「每個小孩似乎都是吃羅宋湯長大的。」她往廚房走,「我現在去弄,你一定餓了。」

  征世進了廚房,江浪無聊的坐著,然後,也站起來走向廚房。

  「你知道一件事嗎?是關於莊巖的!」他問。

  「莊?有什麼事?」她不以為意。

  「他告訴我,你令他迷惑!」他盯著她看。

  「我令他迷惑?」她呆楞一下,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是什麼話?我完全不懂。」

  「我很難解釋,但——過些日子你會明白的!」他說。

  「過些日子?豈不悶死我!」她說,一邊動作迅速的弄著晚餐。

  「你也會悶嗎?」他搖頭,「我看你永遠是那麼開朗,那麼快樂。」

  「你知道嗎?人的情緒都是自己創造的,」她說:「我為什麼要弄得自己情緒低落呢?又不是傻瓜。」

  「你說我是傻瓜?」他笑。

  「有那麼一點,」她點點頭,「我很少見到男人像你這麼多愁善感的。」

  「我多愁善感?不,我只是不怎麼開朗、快樂,」他否認,「別把我說成林黛玉。」

  「哦?你也知道林黛玉?」她打趣。

  「我是中國人啊!老天!」他叫。

  似乎,他的情緒已好轉一些。

  「是,常常忘了你是中國人,」她笑,「誰叫你拍外國香煙廣告?」

  「香港有很多人替外國商品做廣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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