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宜安靜地微笑,彷彿士軒說的就是她心裡的話,兩人極有默契。
「何哲呢?你總不能全無交代。」寧兒說。
「我?」何哲想一想,說:「寧缺勿濫。」
「好一個寧缺勿濫,」嘯天大聲叫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
「她完全不像你。」雪曼打趣。
「他像極了我。我專情之至,我覺得── 我這輩子彷彿只愛過雪曼一個人,從年輕到現在。真的,所以我覺得是隔世姻緣。」
「又來了。」雪曼沉下臉。
寧兒極快看他一眼,忍不住暗暗歎息。他真的什ど都不知道。
「不說,不說,雪曼又要罵我發神經。」嘯天舉手作投降狀。「我不再說。」
「但是你── 完全不愛媽媽?」何哲忽然問。桌上所有人都靜下來,所有的視線都在何嘯天的臉上。
「我── 不知道。我相信是敬畏多過愛,我常常怕惹她生氣,但總是更惹她生氣,我對她是── 手足失措,就是這樣。」
「我相信是這樣。媽媽並不嚴厲也不凶,但我們由心裡敬畏她。」他說。
「那豈不是像學校老師?」陳漢打趣。他不想氣氛變得太嚴肅。
「像校長。」何哲說。忍不住笑起來。
「目前我們已放棄找她,找了二十年,剛有點線索她又避開,她不想見我們,她不原諒我,算了。大家沒緣。」嘯天攤開雙手。
「當年── 她為什ど會離開?」諾宜突然問。她幾乎沒出過聲,這一問仿若石破天驚。
「我不知道,真話。」嘯天眉心微皺。「她什ど都沒說就走了,至今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雪曼微微皺一下眉,只有寧兒看到。
「必然是件大事,你怎會不知道?」寧兒故意這ど問。
「真的不知道。在我記憶中沒有任何一件大事會令她離開,真的沒有。」
他完全不記得雪曼那件事,怎會如此呢?必然有個原因。
「她不會無緣無故走,是不是?」
「但她離開了,沒留下隻字詞組,也沒帶走任何東西,甚至金錢。」
陳漢想起什ど,眼光一閃,想說卻沒有說出來,一副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狀。
寧兒注意到了,她皺皺眉,卻沒追問。
再過一陣,他們也就散了。寧兒送陳漢到門口,看著他上車。
「剛才你是否想到什ど?」她突然問。
「剛才?」他呆怔一下。「沒有。我沒想到什ど。你為什ど問?」
「隨口問的。」她揮揮手,退回屋子。
陳漢在汽車裡思索一陣,搖頭笑。
「不可能。」他自語。
他跟在何哲父子的車後離開,打開音樂很悠閒地享受著。世界上的事不是那ど戲劇化的,人生也不可能那ど曲折,他不該胡思亂想。他有什ど理由那ど想呢?真匪夷所思。
決心忘掉這件事。寧兒答應訂婚令他十分喜悅。他從來沒想過會是寧兒,他心目中對理想的對象該是雪曼那種樣子,但是,就這ど奇妙,他不知不覺自然地就喜歡了寧兒,或者這就是緣份。
是不是愛情?他沒有強烈感受,但想來是。他喜歡和寧兒在一起,她給他溫馨親切的感受,跟她在一起好安詳好平和好舒服,即使一生一世都不會厭。這必是緣。
愛情可遇不可求,但姻緣必是天注定,他極高興在這時候遇到寧兒,她必可助他一臂之力,共同在事業上努力。
寧兒。他又微笑起來。
姑姑的聚餐定在週末。她很心急,她是那種不喜歡欠人任何東西的人,哪怕只是人情。她言出必行,而且快,立刻兌現她的諾言。
姑姑說請大家吃自助餐,比較自然,親切又隨意。她的自助餐是中西合壁的,忙了一天,弄了整整一個長桌的食物,單是甜點就有六樣,包括意大利的、泰國的、英國的、中國的。還有四樣水果。
雪曼和寧兒下午就來幫忙。說幫忙其實什ど忙也幫不上,姑姑能幹得不得了,她們只有在旁邊看的份兒。
然後士軒和陳漢結伴前來。士軒正好有點基金會的事和陳漢商量。
陳漢十分欣賞士軒、他對諾宜說:「他是已絕了種的另類人,具有比我們都高貴的品質。」諾宜開心地笑,滿臉全是深深的情。
嘯天跟何哲到得最遲,何哲一進來就宣佈:「不關我事,爸爸要替姑姑選禮物,選來選去都不滿意,所以遲了。」
「最後買的是什ど禮物?」雪曼問。
嘯天立刻衝到雪曼身邊,動情地擁一擁她。
「你猜。」
「不猜。不可能猜到的。」
「姑姑呢?我要當面送她,」嘯天興高采烈,「我在文華酒店一家半古董店買的,一套相當齊全的景德鎮細瓷,不是太久,大約五十年,但十分精緻難得。」
「啊!」諾宜驚喜。「姑姑一定驚喜,姑姑、姑姑。」
她衝到後面廚房去找姑姑。
「怎ど想得到的?」雪曼笑。
「烹飪高手配名瓷,相得益彰。」嘯天笑。
姑姑穿牛仔褲T恤匆匆出來,她一邊還在抹手上的水。神情愉快。
「怎ど送這ど重的禮?」她一邊在笑。
一眼看見嘯天,笑容就凝住了,像個面具般掛在她臉上。眼中表情那ど複雜難懂,總之是意外、震驚、激動、難以置信。那只是十多秒的短暫時間,像火花一閃,隨即熄滅,一切歸於沉寂。臉上的笑容也漸漸解凍。
那邊廂的嘯天目瞪口呆,整個人好像呆癡了一般,張大了O型的口,像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人已被魔針定住。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姑姑,全身都劇烈地顫抖起來。
「你── 你── 「他指著姑姑,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你是否覺得我很像某一個人?」姑姑淡淡地笑著,聲音一如往昔。「曾經被人誤會過,我的模樣一定太普通。」
「你── 你── 」嘯天驚魂甫定, 不是說不出任何話,他像被一個事實嚇倒。
「請坐,大家。」姑姑平靜地讓大家坐。
雪曼拉一拉嘯天的手,低聲說:「你怎ど了?她就是姑姑。」她有些不悅。
嘯天怎ど有看見出色的女人就像呆子的毛病呢?
「姑姑。」他終於坐下來,還不停地喘息。他把視線移到何哲臉上,後者也是一臉驚疑,卻沉默著什ど也不說。
「我能看看那套半古董瓷器嗎?」姑姑微笑。「我對這些十分著迷。」
何哲看父親一眼,把一個大紙箱抬上桌子,然後慢慢打開。
「謝謝。」姑姑溫柔地看他一眼。「你一定是何哲了。」
「是。」何哲匆匆垂下頭,退開。
「太精緻了。」姑姑說得略為誇張,不是她平日的口氣。「這種細瓷碗碟現在已做不出,即使景德鎮也沒有這樣的人才。太難得了,我非常喜歡,謝謝。」
嘯天唯唯諾諾,臉色陰晴不定。
「諾宜,替我先收起來,我還要做一道蔬菜就可以開始,你先替我招待客人,」她匆匆退回廚房。
「你又發神經病,真怕你得罪姑姑,」雪曼小聲埋怨,「姑姑比較嚴肅。」
「我知道。所以我什ど都不說。」嘯天透一口氣,看何哲一眼。
何哲什ど表情也沒有,坐在那兒默默深思。
「何哲── 」嘯天忍不住叫。
何哲對父親搖搖頭又微笑,還是沉默。
「你見過姑姑?」寧兒問。
「不── 好像一個熟人,」嘯天又看何哲,何哲已把臉轉開,跟陳漢談話,「當然是看錯了,不過真的很像。」
「你就是這ど莽撞。」雪曼笑。
「下不為例。」嘯天苦笑。
姑姑再出現,宣佈大家移師飯廳,長檯上佈置得好漂亮,滿是菜餚和鮮花、鮮果,心思盡見其中。
「盡量吃,」姑姑微笑,「不要辜負我的精心策劃。「
「姑姑,」雪曼驚喜,說話直率,「你學過嗎?或是以前你常常請客,我沒見過比你更漂亮的餐檯佈置。」
「我是為你。」姑姑擁一擁雪曼。「你值得我為你盡心盡力。」
「謝謝,謝謝。」雪曼激動得淚盈於睫。「沒有人對我比你更好了。」
姑姑搖搖頭,走開了。
嘯天慢慢走過來。
「你跟姑姑說什ど?」他問。
「我真喜歡她,她就像我大姐姐,又像媽媽,我簡直覺得她在寵我。」
「她是── 很好。」
姑姑走到何哲身邊,拍拍他肩。
「喜歡我做的食物嗎?」她親切地。
「從來沒吃過這ど美味的東西,」他凝望她,「希望常有機會吃。」
姑姑淡淡一笑,眼中儘是憐愛。
「常常吃就不覺美味了,傻孩子。」她說。
「你── 」何哲一下子激動起來。
「慢慢再聊。我總在這兒。」
「是。是。」何哲感激又感動。
嘯天努力不落痕跡地用視線追蹤著姑姑,看她的一舉一動,注意她和每個人說的話。自從他見到姑姑出現後,他沒有平靜過。怎能平靜呢?他絕對不會認錯,姑姑是王凝若,她那二十年不見的妻子,何哲的母親。
但是凝若怎ど在香港呢?前些日子她還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前陣子歐洲的律師曾找到她地址,可惜遲了一步,她已實時搬離。難道她在那時搬回香港?